“你说好笑不好笑……”林慕义看着甜酉禾,苦笑道,“‘那个人’打了我一家人那么多次,各个身上那么多的伤是人都可见,他可却从未因此出钱赔偿,谁又能让他接受什么严重的惩罚?说到底是他了无牵挂,蹲大牢也不怕,可我不行……”
“我不能因为一个人渣毁了自己,我不能……但我实在难忍,实在不甘心,想着凭什么……”
他再次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低头喃喃道:“我们这好迷信,那些人好爱求神拜佛……我小的时候会想,神是不是真的很灵验所以大家才那么信,那么卖力拜呢?我好小的时候还没读书,曾经跑到寺庙里拿香火钱,一个和尚逮到我就说我是贼,我不明白,跟他解释,说我肚子饿,想要跟神仙爷爷拿一块钱买两个包子吃……”
“我解释到:我已经跪在垫子上拜神了,跟神仙爷爷说我想要人们给神仙爷爷的钱、只想要那一块钱买包子吃。我还对那和尚说:人们拜神捐香火就是为了让神仙老爷救苦救难,可我这个苦难不就他在眼前,凭什么不能拿那救苦救难的钱你?难道那庙堂上坐着的神仙不是救苦救难?他缺这一块钱去救苦救难吗?可神仙又怎么会缺钱?”
林慕义“呵呵”笑了两声,又继续说:“那个和尚说我是小神经,掰着我的手,拿走了一块钱,把我赶了出去,后来我偷摸地又跑进庙里,看到神仙老爷的功德箱没了,我又跑到那群和尚住的地方去,他们在数功德箱的钱,大的交给大和尚,小的装在红色垃圾袋里,那个时候我知道,神仙不要钱,人才要,但神仙放任着手下的人拿钱,也不可怜我给我个包子吃,想来神仙也不是神仙,不过敛财的泥人……”
“我不信神,害怕和尚道士……因为是假的,他们不管世间苦难,甚至还会制造苦难……”
林慕义睁开眼,呆呆地看着那无人玩耍的单杠。
“我不能让我哥我妈赔钱,‘那个人’还乘机讹了更多的钱,学费全赔了,我要再挣点,不然今年就交不上了,还得借,我不想借,所以我要继续打工,比平时还省点……”
“你一直都这样吗?”甜酉禾低声道,“那个人给你带来不幸,给你家人带来不幸,他还伤了你,他不止有这一件事对吗?”
林慕义点了点头,说:“好多好多,多到我不想说……我曾经跟我认为要好的同学说过,可他只会说我可怜,然后转头将我的可怜广宣于人,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说我可怜……其实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就好像我去警察局的目的不是要听他们调解,而是完全解决那个祸害,我的可怜,因谁而起呢?我不需要可怜,我需要的是怎么让我不可怜……”
“只有我的那个女朋友给我提议,告诉我怎么解决,虽然没什么用吧……但她是唯一一个不会只说我可怜的人……她是个好人……”林慕义沉着嗓音,“这样的好人,不应该接近我,会不幸的……”
“你很珍惜她吗?”甜酉禾问。
“好人,值得珍惜。”林慕义看着甜酉禾道,“你说你要帮我,其实已经没必要了,或者说,我只能自己帮我自己,而不是你来帮我,不要那样做,会招惹污言秽语,这不好,我一个人这样就算了,你没必要跟着,会不幸,真的……会不幸……”
“怎样的不幸?你会不会太悲观了,我不怕的,”甜酉禾信誓旦旦道,“我想帮你。”
“不要,”林慕义瞪着甜酉禾,态度坚决,“我不是悲观,而是有自知之明,你不怕我怕,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不想说了,一点也不想说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体内所有的郁闷都排出一般:“换个别的话题吧,你该说说你的了,不要只有我开口了,你的家庭情况呢?说说你的吧……”
“你想要我是怎么样的家庭?”甜酉禾沉着脸,那表情看上去像是“又在可怜……”
“你的家庭怎么样,也不是我想就能够成的,”林慕义冷淡地看着对方,“你不用可怜我,觉得自己说自己家庭幸福和睦会伤了我,不用的,没必要,不需要……”
“确实,不需要……”甜酉禾神情暗淡,思绪万千,无言下闻,他沉默着,看着林慕义的脸沉默着。
“说点轻松的话题好嘛?”林慕义开口道,“人活着是为了开心,交朋友也是为了开心,都怪我要说自己的过去,我们不提了,我们说点开心的吧,嗯?”
甜酉禾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林慕义说:“今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吃蛋糕,即是我赔你的不是,又是吓了你又是让你不开心的,也当是你陪我一块度过这本该是快乐的事,如何?”
“你生日?”甜酉禾突然不知所措,惊讶道,“今天怎么会是你生日?!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我……”
“你上哪知道去?我又没跟你说,”林慕义又伸出手去拍了拍人的肩膀,让其冷静,又浅笑着对人说,“我的生日其实不是今天,应该是农历的二月初一,可因为生日的后一天是二月二,我打小身体就不好,我妈就常找人算命,那些算命的人都认为我身体老不好就是因为出生的日子不好,冲了龙抬头,因此过生日都要提前半个月这样过,这样就不怕冲撞,可这样也跟我原来的生日不挨边了……当然,你没必要记住这些的,太复杂了。”
“我要记住,我记住了,”甜酉禾突然大声又诚恳道,“义义,生日快乐!”
“嘘!”林慕义连忙捂住对方的嘴巴,无奈道,“老天爷,你小点声,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甜酉禾嗅着林慕义手掌的气味,肌肤与肌肤紧贴亲近,灵魂的气味更加明显。
枯萎的花……泛黑的血……
林慕义说的,不幸……
甜酉禾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些字……
他不受控制,又突然,又莫名其妙道:
“你的灵魂……活不久……”
林慕义没听清对方的话,他撒开手,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不久?什么来着?”
甜酉禾心头一紧,他猛地弯下了腰,表情痛苦,吓了林慕义一跳。
“怎么了?你心脏病发了吗?你还好吗?”
林慕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拍着人的后背,同时直在心里叹气对方的心脏是真不好,一点吓不能有,无论是惊还是喜……
“你别吓我了,你有带药吗?要不我送你回家?或者我打120?我们去医院?”
甜酉禾摇摇头,顺势就将人往怀里搂,用力嗅着对方脖颈处的气味,确认自己判断无误。
死亡。
死亡。
还是……死亡……
“你还好吗?你要死了吗?”林慕义依旧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好在附近的人不多,且性命攸关,他便不觉得两人抱在一起是害羞的事了,“我给你打120,你撑住阿!”
“我不会死……”甜酉禾松开对方,坐起身来,满脸愁容,“我不会死,但是你……你……”
“我?”林慕义不明所以,“我怎么了?你没事了吗?”
“我没事……但是你……”
林慕义的灵魂泛着死寂,轻闻不觉,犹如浓茶,轻抿不知味,深尝透心醇……
林慕义的死寂便是如此……醇厚到底,二十岁时完全消失,连同灵魂一起终止……
“你活不长……”甜酉禾看着林慕义,直言不讳……
林慕义撇了撇嘴,皱眉无语道:“干嘛呢你?突然说这种话,真没礼貌,我今天生日,你说我活不长,真是够了……”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只是……”
“好了,”林慕义打断对方的解释,看着对方满是忧愁的脸轻笑道,“我没生你的气,你别介意阿,我呀其实知道自己是活不长的,根本不用你说,只是你在我生日的时候直接说了出来,还是让我有点膈应哦……”
甜酉禾扶着额头叹息道:“对不起,我不想这样说的……你……你说你知道?你又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我活不长?”林慕义摊摊手,“其实我不是真正的知道,只是猜测,我其实并不想活很久,再加上我又老要吃药又经常发烧,生活的环境也不好,总是郁郁寡欢的,所以我猜我这样的活不长,也最好别活太长,应该是三十多岁到头?我猜的。”
甜酉禾一脸悲伤,小声道:“没有……三十岁……”
“你够了……”林慕义还是听到甜酉禾说的,嘴角耷拉下来,有点小气,“虽然我是不介意,但我到底是不想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听人说我命短,过分了你……”
“对不起……对不起……”甜酉禾低下头,捂着半张脸。
“你还好吗?”林慕义看人很是难受的样子,担心对方的身体,什么气也没有了,忙问人道,“你要不要先回家?蛋糕我留些给你,明天我带给你吧,你回家去吧,又或者去医院?”
“蛋糕……”甜酉禾看着林慕义那一脸的纯良与无知,更觉悲凉,“现在,可以吃吗?你的生日蛋糕,我怕以后……”
“现在?”林慕义想了想,回答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打紧吗?你看上去好难受的样子……”
“你比较要紧……”甜酉禾知道林慕义在担心他,因此收了表情,强作镇定,安慰对方自己没事。
林慕义好不容易心安笑了笑:“那好吧,你在这等我,我现在去买,很快回来的。”
“现买的吗?”甜酉禾问。
“不然呢?”林慕义背起书包,将水壶留给甜酉禾,让他多喝些水,同时又道,“蛋糕这种东西我不现买总不能现烤给你呀,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蛋糕,够我们俩吃就是了。”
他骑上车,又说道:“生日嘛,破费也是应该的对吧,你等我一下哦,记得多喝水,有病要吃药,你回去我也不会怪你的。”
他戴上头盔,难得走之前看了看甜酉禾,离开时又回了几次头叮嘱对方多喝水。
甜酉禾看着林慕义终于离去的背影,想着他那样的人,本该像树木新芽一般充满生机,可不巧遇到的是秋季,透着一股寂寥,又长在南方的公园里,成把的树叶未曾落,掩盖着他本不能继续生长而该掉落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