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心善,自然不会这样做……」
「靠过来。」
薇拉菲尔走过去,那侍女也小心翼翼站在池边。
她歪着头探出,瞧那侍女的样貌长得是不错的,长长的睫毛弯垂而下,眼瞳如初春的白雪一样黑褐,不知这双眼睛里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和性格。
「我要是真心善,这会儿把你打发出去,你做了贴身侍女,这不是往上爬了,你岂不是更上一层楼了?」
那侍女没说话,两只手紧紧握着,头和身子的夹角越来越小。
「你们到底是给谁办事儿的,全都这么纵容费多多,是笃定了我拿你们没办法是吗?」
那侍女不说话,只是水桶滚烫的热气上升,薇拉菲尔叫她把水倒进来,随后又放松地坐在水中。
「初春了,水还是冷的这么快。」
薇拉菲尔暗自叹气,花瓣集结漂浮在她附近,香气溢出浴场。
她照旧喜欢望月,盯着桌子上厚厚一摞书,随意翻了翻,一些事件的大致经过被写在书页角落,大到战争中的大人物死去,小到树叶在哪个季节什么风向晃动的幅度。
她找来找去才找到当时看到的那张“不要读书”。
可是她分明记得,普莱奥希尔的房间有一整面砌进墙的书柜,少说有三千本。
「马上要迎来第六年了。」
「有些东西我不想让他学了。」
「父亲从不认为我做错了,他说我是有智慧的孩子。」
「我不应该被教条束缚。」
「即便这样他也没有阻拦我读书的进程。」
薇拉菲尔没由来地想起桑芙洛米的话,难道她们说的都是,学院用作教育的书?
可是这些书怎么会不好呢?如果不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学,并且许多年都没有人提出问题呢?
一个可怕的想法产生在脑海里,让她不禁头皮发麻:也许千岛用了错误的教育……
她稳下心神,打算明天出趟门,这次不一样去,不是偷偷去边远的小镇,而是光明正大的,需要图英的同意,带着人手去勘察。
她已经想好了,关心千岛孩童的教育问题,这个总算得上是正式正经的理由。
只是她没想到,图英只在乎她的性别,身份地位甚至都可以靠后。
「你是说……咳咳……你想去平民区……咳咳平民区的咳咳……去学院看看?」
「是的,亲爱的父亲,伟大的国王。」
虽然有些别扭,这是她第一次亲口叫父亲这个词,还是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驳回!咳咳咳……你是女人!」
薇拉菲尔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被他甩下王座的一块木牌,刻着“驳回两个”两个字。自从图英病了以后,吊着一口气上堂,召开会议,决策大小事。
奇了怪了,身体好的时候不作为,一病了就开始显出英明神武的样子了。
普莱奥希尔在心中腹诽,她也开不了口,她也是女人,要是她开了口,图英又要不知道怎么叨念人了。
不过幸好,伊莱秋希拉在收到普莱奥希尔的传信后立刻赶来,而她自己也是得到了安排在薇拉菲尔身边的人传来的信息,从别的岛上赶来的。
他赶来时,薇拉菲尔刚捡起木牌,脸色平常,普莱奥希尔正立在她身后,俨然一个木头人偶。
「父亲。」
图英原本紧皱的眉头这才平缓一些。
「你来做什么?我正在和你的好王妃说事。」
可能他确实有些不满。
「父亲,事实上这是我的主意,昨天夜里我太过兴奋以至于没能睡着,我就拜托她早来一些,帮我向您请示,直到深夜我才歇下来,所以来晚了,父亲请责罚。」
人的成见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鸿沟。
要么造桥,要么填平。
又一次,一块木牌甩了过来,轻飘飘的,它打着旋儿转到薇拉菲尔脚底下。
「穿成这个样子,像什么样子!」
伊莱秋希拉把那块驳回的牌子放到了柱子边的木筐,回过神身来捡起那块刻着“批准”的木板,十分有考量地抓住薇拉菲尔的胳膊肘,带着她告退出门。
「你呢?咳咳咳咳咳……还有什么事……?」
略长的话都让图英有些喘不上气的节奏,普莱奥希尔这才回神,小步走上前,图英没有批判她的穿着,因为她看上去足够华丽美艳,不会给王室落下口舌。
「父亲,和昨天一样的,我打算去第六岛屿,我的协奏章还……」
「你今天本没必要回来,做什么?陪着她?她身上穿的是你设计的衣服吧?难道我王室的衣服不够大气?你难道不能设计些体面端庄的衣服?你知道议政会的时候大家都说你设计的衣服低俗!你!」
普莱奥希尔看着图英栽倒下去,一旁的人赶紧上前扶起,一边叫宫廷医生,一边掏出不知名的药塞进图英嘴里,她趁乱上前,人们把图英抬到王座上,普莱奥希尔抱住图英的腿哭,一只手悄悄拿走了一块木牌,得手之后她哭的更伤心,图英醒来后听见如此吵闹,赶着普莱奥希尔要走,自己被人搀扶着去休息了。
自图英病重起,所有一切都发生改变了。
自他继位起已经有三十余年,普莱奥希尔和伊莱秋希拉的母亲来自无主秘境,那个女人拥有超常的智慧,图英将她弄到手以后日夜宠爱,一年后生下伊莱秋希拉,又过四年生下普莱奥希尔,因着容貌迤逦她长久拥有图英的专宠,不过很快色衰爱弛了。
因为那个女人病了,这是图英的诅咒,他身边每一个长久宠爱的女人都会受到诅咒,不知这种诅咒从何而来,但图英终于在那个女人死后才意识到,他的任何女人都会死。
不过十分庆幸的是,那个女人很聪明,她在图英身边的五年给了图英很多建议,大到国家政策,小到宫人行走的姿态。
她是拥有智慧的人,她知道图英讨厌出现牝鸡司晨的状况,所以每一个建议都是一步步诱导,她知道图英一定会反驳她的每一个建议,会提出不好的影响和与之相对的观点,她利用这些来诱导图英开拓领土,开放国家,开放政治决策,听从人民的心声,赢得人民的爱戴,不管是魔法使还是平民一应平等,她对教育有着不一样的观点。
可惜她死了,很多东西就开始变了。图英将很多东西改了回去,让他获利良多的,他改变的少,违抗他的,全都杀掉,推崇那个女人观点的人,杀掉,连同那人的全家。
因为他身为国王的尊严受到了侵犯,被一个女人。
他的最后一个女人,也就是普莱奥希尔和伊莱秋希拉的母亲死的时候,他说,「女人是天生的弱者。」
即便后来他发现是诅咒的原因,他也没能更正这句话,因为这种观点已经潜入了他的内心深处,并且贯彻落地在各种政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