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程家庚没有惊动胡厂长。胡厂长从青岛带来六个人，四个做车间主任，两个负责调度与统计。动了胡厂长，那些人即使没有跟他搅在一起违纪，也有可能因为失去靠山一窝蜂离职而去，从而造成生产系统管理紊乱。年节人心思变，这时最需要人员稳定。除名喷涂车间主任，恐怕也是打草惊蛇了。暗里教导人力资源部主管，如非不得已，要避免像胡厂长这样的小团队引入。既有帮派之嫌，亦为公司管理埋隐患。

年后开工，早早安排了生产监理老赵尽快储备干部，有备而无患。老赵心里怨老板，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何成建病了，把自己提上来；季中正来了，把自己撵下去；季中正走了，把自己拉出来；请来外资企业的厂长，把自己晾一边；如今胡厂长有了问题，又想起了自己。怨归怨，一没学历二没资历，老赵养家糊口很满足。

去年销售两亿六千八百多万。没有达到三个亿目标，是因为“非典”，因为“太阳能限安令”，还是管理水平低，程家庚厘不清，脑袋里早被胡厂长搅成一团糊。这会儿，老赵又递给他一封离职员工的信。先前给老板，有嫉妒跟歪曲外聘高管之嫌，现在无妨。

信中这样写道：

“我是保温车间的一名员工。我们十二人得知被辞退的消息后，个个心乱如麻。一个姐妹获知被裁掉可以回家的时候，非要把剩下的工作做完，最后时刻想的不是个人，而是责任。老板，你认为这样的员工应该被裁掉吗？

公司可以裁员，只是令人费解，为什么裁下来的是我们这些干活儿好又听话的技工？这些人里有最好的发泡枪手，有任劳任怨的劳模，而那些干活儿偷奸耍滑、常跑进更衣室吸烟的调皮捣蛋，却全都留了下来。我们很疑惑很茫然，当然也很失望很伤感。现在明白了，车间主任留下的是他得罪不起敢跟他玩命的，给他送礼的，或经常一起吃吃喝喝的人。裁掉的是老实巴交的人，或有工作能力对他职位有威胁的人。车间主管搞团伙，胡厂长更是。听说我们主任天天陪着他下馆子，还去浴室帮着搓背。

我们离开了，要快点找到新的工作养家。我们会为方程的明天默默祝福。希望公司能净化干部队伍，不要让留下来的人再伤心”。

娘地，程家庚拍了一下身边的电暖器，被烫得缩回了手。窗外飘起零星的雪花，他干脆打开窗子，呼呼的寒风立即带着冰冷的空气涌进屋来。水以载舟水以覆舟，员工向心力是最为宝贵的。通知本土的两个车间主任晚上来办公室，晚上人少眼不杂。

拔出萝卜带出泥，从两个车间主任嘴里，程家庚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被裁的员工中，有些去年提前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进入有前景的新能源企业，都想着好好地扎下根来。可是宿舍里刚买了煤气灶，就接到下岗通知。忙的时候招来，不忙的时候就撵走，他们感觉被骗了。面对裁员的不公，也有没被裁的员工不再留恋工厂辞职而去。程家庚清楚，即使留下来的，难保不会因为工厂的无情而终日惶惶，难保不是迫于生计而干一天说一天，难保不会骑驴找驴寻了工作就离开。一个没人情味的公司，谁悦意长期待下去呢。

前年春季季中正挖人，产能受过用工短缺的限制，所以去年春季为适应产量增长大规模地招人，到了夏季，设备更新升级又带来用工大幅减少。五月份总部员工还风风火火地到一线支援生产，七月份就出现了大量裁员。如果说大规模招工是失误，引进胡厂长就是严重的错误。求才心切，没想到这位麻柳树解板子不是正经材料，打着外资企业出身的招牌，来糊弄年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