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省人民权益报发表了有关铁佛寺历史渊源的文章。
五天后,省政协报发文,阐述重建扩建铁佛寺的现实意义。
六天后,省委统战部、省政协和省佛教协会联合考察团来到柳都市,到铁佛寺实地调查,与政协委员及社会各界人士进行座谈交流。
七天后的夜里,将于第二日举行的寺西地块拍卖会被市委紧急叫停。
又两周,铁佛寺入选全省首批“乡村记忆”工程名单。《柳都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铁佛寺抗日,纪念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不可磨灭的记忆》。
一个多月后,《柳都日报》发布:省委统战部与市政府各筹集三千万元支持铁佛寺重建扩建。双手抖动着捧着那份报纸,程家庚逐字逐句地读完。近两个月前,两个人在省城五天的辛苦奔行有了最好的回报。看着九十岁的老和尚为寺庙悠悠陈情,看着上市公司老总出巨资而不能的深情讲述,人大的人问他们是为了什么,政协的人问他们这样做值得么。释参道是有个事求着,就忘了死了。求的事于世上有益,死也便值了。现今有了这样的结果,便是一切值得。遗憾的是,他向那位献出妙策的贵人发了三封邮件,问其真身要当面重谢,仅仅得到了“柳都市民”短短四字答复。
程家庚来到寺里的时候,释参跟刘东升正坐在后院里和日本人百元夫聊天。落日余晖中,老柳上的蝉叫得断断续续,脚下咿咿鸣虫似乎感觉到了一丝黄昏的清爽,声音越来越大。
释参坐在蒲团上,轻摇蒲扇。程家庚跟百元夫各坐个矮小木櫈,分居左右。刘东升在师傅身后背倚老柳,盘腿席地。七黄黄院子里跑来蹿去。每个人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掌大瓷碗,碗壁上姜太公钓鱼。小沙弥提着个圆肚形白瓷壶,一会儿一趟过来倒茶。
起始,四个人谈得热火朝天,刘东升说到激动处满头大汗。到了太阳钻下山去余光将尽之际,院子里忽然静寂下来。程家庚面容严肃得像个开庭中的法官,刘东升低着头似乎个冤屈的孩子,百元夫直视着西天目光炯炯,释参微闭双目若在默念经文。片刻,院子里完全黑了下来,四个人仍保持着各自的姿态,仿佛进行一场耐力赛。七黄黄跑累了,趴在墙边远远地瞅着他们。提壶要过来倒水的小沙弥在拱门下犹豫片刻,转身退了回去。
天空中飘过一块灰色的云朵,遮住了初现的月光。忽然站起来,百元夫转身面向释参,从怀里掏出个灰布包,打开,是一个亮闪闪手掌长的铜佛像,轻轻托在师傅面前,伏身下跪。
释参啊了一声,想站起,却是坐久了腿脚麻木没用上劲儿。程家庚起身,把师傅缓缓地搀扶了起来。“百元咹,恁快起来,有事好商量。”一边说着,释参一边去拉百元夫,拉也不动。刘东升翻身站起也来拉东洋客,嘴里呢喃着“南无阿弥陀佛”,却是眼前一黑,急忙扶住程家庚才稳住身子。前段时间昏迷在车上,医院里修养了十来天,心里装着大事,没等医生发话就跑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三个晚辈,释参摇了摇头。先前几个人粗算过,寺院重建扩建的资金少说三四个亿。而难的非是资金不足,反而是要出资金的人。两个土小子一辈子没犯过嘴,在这事上却早就不客气地争上咧。现在,又蹦出个日本浪人要出钱,看样子,也是个黑瞎子吃秤砣铁咧心的。热啊,热啊,柳树上的蝉喊哑了喉咙,月光透过枝叶铺泻到地上。前辈的因后辈的果,因中有因,果中有果。七十多年前的古寺往事,浮现在了释参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