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秦楼猛地站起身来,指着秦恪野的手都在发抖。秦楼的眼神恨不得吃人,秦恪野无所谓的倚着椅子的靠背,任由秦楼瞪着。
下人双手捧着家法,站在门口不敢进屋,秦楼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鞭子,用力一甩,鞭尾清脆地一声响。上好的牛皮鞭,芯里是铜丝,外头是犀牛皮编的,结实又耐用,一鞭皮开肉绽,三鞭便深可见骨。
“去……去把他的衣服扒了,今日我不打死这逆子,我对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秦楼喘着粗气命令道。
下人哪里敢动,直直的跪了下去:“老爷息怒!”
秦恪野却不慌不忙地起了身,脸上还是散漫:“为难一个下人做什么?”边说边脱去上衣,露出上半身。
明亮的灯光下,秦恪野背上的伤结了痂,时间久了,血痂由红变黑,像一条条蜈蚣趴在他的背上,丑陋又可怖。
秦楼一下子愣住了,还以为是眼花了。
秦恪野跪着,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到都盯着他的背看,才想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啊……这个啊……这是我去江家提亲,结果被江老爷打出来了。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快好了,能打。”
似乎觉得不够,又笑着看着秦楼补了一句:“拜你所赐,你引以为傲的伯爵府,在好人家眼里,唯恐避之不及呢,哪里肯将女儿嫁过来?”
秦恪野又跪了回去,秦楼被他激得气血上涌,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高高举起了。秦楼半分力气都没有收,秦恪野立刻就明白了戒尺和鞭子的差别。那结痂的伤口,一鞭下去皮肉就翻了过来,血很快淌了一整个背,殷红的血和黑色的痂,在白色的皮肉上尤其的刺眼。
秦楼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饶是再恨,三鞭下去,他也抬不动手了。秦恪野惨白着一张脸,挺着身子挨着,等了好一会,鞭子没有再落下来,他又回过头去。
秦楼面目狰狞,眼底有丝丝缕缕的血丝,心间堵着一口未发泄完的气,绷得脖子里的青筋一抖一抖的。他站在门口,手上的鞭子沾着血,他的身后是凉爽的夜色和滚圆的月亮。秦恪野觉得讽刺,他扶着一旁的椅子站起身,将衣服重新穿好:“若是不打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看也不看秦楼,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来:“父亲,你当年没有能娶到心爱之人,后悔遗憾了一辈子,路也走得极端,险酿成大错。我不想同父亲一般后悔遗憾,所以,江家的姑娘,我一定要娶。
不仅如此,我还向江文甫大人承诺过,秦府的后院,以后只有她一人。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你是我老子,你该了解我。”
秦恪野回了自己的院子,秦楼还是拿着牛皮鞭站在那里,秦恪野走了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路,他的不管不顾,看起来那样幼稚可笑,却叫他震动到无地自容。秦恪野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这一生,辜负了许多人。一念之差,步步都是错。如今的安然,是秦恪野博回来的。
辽东城经过调兵遣将,重整固防,渐渐恢复了原来的面貌。矿坑里的死去的人,经过近一个月的认领还有近一半无主。天气越来越热,实在拖不得,只好统一埋葬了。
塬山北面背阴,连绵不绝的一片凸起的小坟包,有的甚至连姓名也没有,就那样孤零零地立着,漠北的风大,这些没有亲人祭奠的孤坟,早晚有一日会被寒风渐渐吹散,消失不见,再也无人知晓。
矿坑里死去的人刚清理完,接着便是一场暴雨。大雨借机冲刷着辽东城的伤口与屈辱。雨过天晴之后,矿坑里却积起小半池子带血的雨水,就像是辽东城最后的倔强,宁可痛苦,不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