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军抓人的时候,那些姜军一个个直接丢盔弃甲,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混乱中,只有林三娘一人独坐在营帐之中。
这是从前朱振坐的位置,现在朱振不在,她便坐在此处,静静等待着梁军的到来、也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马蹄声、喧嚣声越来越近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待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帷幕被猛地拉开。
“哗——!”
光亮瞬间从营帐外投入,照亮出一方天地。
林三娘抬头的那刻,顿感眼前一亮。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少年从马上跳下,少年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士兵,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就是林三娘吧?”少年向着她伸出手,“跟我走吧,这里马上要乱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林三娘的思绪有片刻的停滞,她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可是姜国人。”她说,“你就不怕吗?”
闻言少年笑了起来,伸出的手反而又向她探出几分。
“我曾听朱将军说,女人是没有国家的。既然如此,你就不是姜国人。”
少年目光灼灼,盛大的阳光自身后而来,耀眼如旭日初升。
“没有国家的你,是否愿意加入梁国,从今以后成为一名有国家的国民?”
自出生以来,她就好像一直生活在黑暗里。
欺凌、谩骂、打压、轻蔑……
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痛苦让她长期处于崩溃的边缘,很多时候林三娘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活着,在此刻她突然好像明白了。
——她一定是为了此刻的新生,才蹒跚至今,跋涉到地狱的出口。
视死如归的心的前所未有动摇起来,在军营里被殴打和轻看时她都没有哭,却在此刻有种眼眶发热的冲动。
林三娘下意识地低头掩饰神情变化,她突然手足无措起来,甚至感觉脸上那道从未在意过的疤痕都隐隐发烫。
“我用计害得梁军损失惨重。”她说,“即是如此,你也毫不在意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危险,但少年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变得认真不少。
“计谋在人,你我之前各为其主,更何况你的计策虽然好,但如若不是段承简将具体时间地点告知,恐怕也难成。”
这个回答恰好切中了林三娘的担忧,她实际上已经倾向于梁国,可之前到底是出现过冲突。
在加入之前,她必须也要考验眼前此人,是否配成为自己新的主人。
可她还是有些犹豫,就算眼前此人可以接受,那些士兵呢?
战争总是在死人,也总是会牵扯怨恨。
她不知道在梁军中会不会遇到那些死去士兵的亲朋好友,那个时候她又将处于何种境地?
“公冶秀士。”
就在她踌躇不前时,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在此处听到的名字被叫出。
那瞬间她瞳孔紧锁,几乎是下意识抬头,恰好与少年平视。
“难道不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你那些精妙的兵法,真正运作于战场上吗?”
她突然笑了。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啊,她从未如此愉快地大笑着,全身心地感到畅快与满足。
“好。”
林三娘,不,公冶文远,这个从前只存在于书页中、纸面上、对话里的七国第一谋士,如今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她握住少年的手,起身站了起来。
“公冶文远,见过主人。”
说着她撩开垂落长发,露出那道为了逃脱婚姻而划下的伤痕,一道伤疤从眼角蜿蜒到下颚,好似一行血泪。
“主人不会觉得文远有损颜面吧?”
对于她这样直白突兀的问询,少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耐,而是看向帐外。
“文远若是在战场上见到面上有疤痕的将士军师,会如何以为呢?”
公冶文远笑道:“战场多杀伐,落下伤痕不足为奇。”
“那文远也一样。”少年道,“将士军师,文远不就包括在其中吗?”
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刻公冶文远彻底认下了这个新主人,哪怕她对这个人的身份还一无所知。
但是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眼前此人能知晓她就是公冶文远,想必也能知晓她埋藏二十三年的酸楚与不忿,知晓她渴望在战场施展拳脚、大展宏图的鸿鹄之志。
更何况少年看上去也像是某个将领,那些士兵都站在后面,看上去应该是个地位还挺高的将领吧。
公冶文远一直带着这样的想法,直到她听到之后赶来的李耀卿叫少年陛下。
她精密的大脑终于在这个时候停止了运转。
姜国城门被攻破后,姜国国君紧急派人前来议和。
经过讨论后,李弘景认为以梁军现在的实力想要彻底拿下姜国还是不太可能。
在狠狠宰了姜国一笔并且要下了好几座城池后,才“不情不愿”同意了议和。
待一切平息后,李耀卿和赵渠等人将段承简的尸首安葬在靖嘉关的山头上,李弘景则是带着大军进行清理战场的后续事宜。
大灾后必有大疫,哪怕是人为的也一样。
洪水会将所有东西冲到一起,以及泡水的尸体,要是不处理绝对瘟疫横行。
早在谋会上李弘景就做好了毁掉大坝的准备,新开垦的耕地多出的土全都运到中游,疏通和堵截出了新的渠道,以避免大坝被毁后水过于多了。
事实证明她这手准备没错,水漫出后很快就干涸。
她让每个清理战场的士兵都提前喝下李少阳调出药方的药后再上,很快就将尸体全部清走。
之后又帮着重建靖嘉关,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眼看李弘景天天跟着士兵一起早出晚归的,别说其他人,公冶文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在某天一大早李弘景又准备出门的时候她叫住了李弘景。
“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她无奈地说。
“你是皇帝,这些不应该由你做,你交给将军他们就行了。”之后委婉提了一下,“我们是不是该回京城了?”
这话一出,她震惊地发现李弘景立刻露出一副好似天崩般的表情,简直要哀嚎起来。
“我不想回去,京城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和你说,回去我就再也不能过这么悠闲的生活了!”
公冶文远看了看桌上堆着的各种信件,多到地上掉的都是;
又看了看李弘景这几日熬出来的黑眼圈;
最后视线落在挽着袖子扛着锄头的唐聿修身上。
公冶文远:“你到底哪里悠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