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还真是少见大人这么……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呢。”她用手指勾起一律长发,在指尖打转。
“人呀,最是喜欢阴谋,最是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的故事。
“多亏右相的努力,现在人人都对李弘景、对梁国不满呢。
“不满的人,他什么都会信的。就算你现在出来说,当年南平其实一点坏事都没做,都是梁国造谣……
“为了反对当下,他们会信一切。”
王印没有说话,倒不是不赞同宫羽的话,或者说他实在是太赞同了。
但就是赞同,所以他不想开口。
南平皇室……
他还记得第一次翻阅南平皇室记载时的感受,瘟疫、饥荒、徭役、人相食……
不一而足,触目惊心。
南平皇室那些人从来看不到细枝末节的百姓,他们只是怀念那个时候有多么纸醉金迷。
有时他们会对王印说,下着大雪的京城风景美如画,在船上对雪煮茶,简直妙不可言。
但王印总会想到,他们行走过的泥泞里都是侍从铺上的牛皮;
在那个寒冷的深冬,无数冻饿而死的尸体倒在路旁;
在他们吟诗作画时,衣着单薄在雪地里为他们跳舞的歌女高烧不起,直到死亡。
“那些历史记载随处可见。”最后王印如此说。
“经历的那一代人早就死完了。”宫羽摇了摇头,唇角上扬,笑容危险而迷人。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王印端坐许久,直至夜深才起身告辞。
其实他不早就确定了吗?
只不过他需要再有人来赞同他,才能继续做下去。
在他离开广闾坊的三天天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京城书院书架上不知不觉多了一本新的话本。
李弘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八天,匆匆从太学院赶回的公冶文远见她的第一面连招呼都没来及的打,只说了一句。
“王印开始造势了。”公冶文远说。
“整个国子监不少学生私下已经开始传阅各种有关南平的话本。”
刚刚才下了早朝的李弘景大脑还有些懵,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等她意识到公冶文远这话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几乎要跳起来。
“王印背刺我!”她怒火中烧。
“他竟然在完全没有和我提及终止合作的情况下就做出这种事!”
王印从不撒谎,在断崖之后李弘景就发现了这点。
说来也神奇,作为一个从出生开始就准备造反的反贼,王印却从来没有说过谎。
他答应的事情真的都做到了,这也让李弘景对他没有像崔来明那样强烈的防备。
——结果在这关键时刻,十几天前还在和她说希望合作一起阻止流言的王印,在她以为合作还在生效的当下开始做其他手脚了!
见李弘景如此生气,公冶文远本来想安慰一下她,却发现在第一句话后李弘景却立刻收敛的情绪,眼神平静的可怕。
“无药可救的东西。”李弘景说,“他以为南平是什么好东西吗?还是说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坐上这个皇位?”
“怎么想都不可能。”公冶文远摇头,“王印就像被南平操控的傀儡,就算能成功登基,朝政也不会是他说了算。”
说到这里李弘景笑了起来,很是嘲讽。
“王印一直在架空我,等他上位后,他又要被人架空。”
李弘景眼神阴沉下来,早朝刚下此刻天还未大亮,室内点着烛火,公冶文远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李弘景眸中跳动着危险的火光——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弘景,一时间感到有些陌生。
“不过这皇位,还轮不到他来坐。”
在话本出现后,国子监的监生们最先接触到这些东西。
他们正是有时间精力以及热血上头的年纪,一时间竞相传阅。
甚至在课堂上抄写,重新抄出了数份新的来。
这些监生将内容告诉朋友,他们的朋友在各大青楼赌场大肆讨论,直至最后满城风雨。
“南平其实挺好的,当初根本就没有什么饥荒,都是梁国为了造反找的借口而已。”
“南平时期不知道出了多少诗人,现在都没几个了……”
“虽然南平皇室末期物质条件比较差,但那个时候人眼里有光。”
如此种种言论如同一把火迅速从民间烧到朝堂,直至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终于在有孩童唱着的歌谣都有在嘲讽梁国皇室来位不正时,王印意识到离动手的时间不远了。
在流言传遍全京城后,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就是崔来明。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一番后都没能占据上风。
反正都是想造反的人,就看谁下手更快了。
崔来明不可能坐以待毙,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找上门这一次以外,好像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王印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崔来明此人阴险狡诈而且下手极狠。
未避免节外生枝,他只是静等流言继续传播,迟迟没有找到那个最好的下手时间。
“哗啦啦——”
九月初十,霜降这天下了一整日的雨。
许是冬季快到了,最近的天色都阴沉沉的。
因为不想天天与南平皇室那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王印回了左相府。
左相府因甚少居住,连下人都未曾找,整个府上只他一人。
虽自己动手有些麻烦,但很是清静。
此刻他一人坐在窗边自斟自饮,思索着下一步的举措。
“啪嗒”
正在他喝着茶时不时在纸上做标注的时,屋外传来一阵声响,他循声望去,却见一戴着斗笠的人站在门外。
那人微微一扶斗笠,雨水顿时淅淅沥沥滑落在地。
“左相大人。”
隔着一层雨幕,一个他从未听过的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
“可愿与在下共同商讨,南平皇室的复国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