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没有注意到陆羿的片刻失神，而是在心中斟酌着开口。

“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曾经尊重信任，对你恩重如山的人，有不为人知的身份，并且背地里做过很多坏事，你会怎么办？”

陆羿闻言微微拧起眉，没有立刻去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在想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是她尊敬且信任的人，对她隐瞒身份，还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为何这么问？”

陆羿注视着小夭眼睛，似想从她眼底读到些什么。

小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将脸转向正前方，眺望着万家灯火回答他。

“我常在话本子里看到这种桥段，每个主人公的做法都不一样，刚才心血来潮我便想问问你有何见解。”

陆羿这才思索起她的问题来。

他信任且尊重，又对他恩重如山，那不就是爹娘与老师。

这三人不论是谁，他都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气氛沉默半晌，小夭侧过眼看清陆羿纠结的神色，心中了然。

她将手中的酒壶伸向他。

“你想知道我会如何吗？”

陆羿才抬起眼看她，便听她道，“我会接受。”

陆羿不解，“接受？”

“对，接受他的曾有过好，接受他的不好，也接受他命运的结局，最后过好自己的生活。”

“不因曾接受他的好而羞耻，也不因他做下的坏事或是悲惨的结局而自责，这世间最愚蠢的事情，就是为了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陆羿抿唇看着她，总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

见他发呆，小夭将手中的酒壶轻晃一下。

陆羿轻轻一笑，用酒壶与她的相碰，仰头饮了一口后，目光落在她被纱布包缠的手掌上。

“怎么伤的？”

小夭抬手看了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小伤，不碍事。”

她不想说，陆羿也不再追问。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小夭晃了晃空荡的酒壶，微笑看着浓郁的夜色与陆羿道别。

“陆羿，明日我就要离开了，你要多保重。”

陆羿微微一愣，“你要去哪儿？”

问完后他反应过来。

“你要去寻药？”

小夭嗯了一声。

“你祖父寻到过悬心叶与鬼灯草，也标注了在何处寻到的，让我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要多谢你。”

现在五味药都有下落，悬心叶与鬼灯草都可以让方多病派人去寻，只有玉玲兰最是难取。

陆羿眸底的情绪静静流淌了一会，嘴唇微动，满腹的话最终化为一句。

“还会回来吗？”

小夭浅笑，“说不准。”

她是一个随时会消失的人，哪里说得上什么回不回来。

若真回不去，她可能会游遍这世界的大好河山，也可能会寻一处心仪的居所，过在清水镇时那样的生活。

小夭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酒喝完了，走吧！”

陆羿心不在焉地站起身。

二人正欲从屋顶上下去，却不知从何处窜出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向着二人的方向扑来。

“小心！”

小夭率先注意到，将陆羿往身旁拉了一把。

屋顶有坡度，陆羿没注意到异常，毫无防备之下被小夭一拉，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一步空便步步空，陆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屋顶上滚落。

小夭原本被黑影吓了一跳，尚未缓过神来，拉着陆羿的手突然一空，她转头看去便见陆羿的身影翻在地上。

小夭几乎是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拉住他，但她脚步踏在了瓦的凹凸衔接之处，身形一个不稳，她便也赴了陆羿的后尘。

身体与瓦撞击几下，而后急剧下坠。

“啊！！”

这种灵魂与肉体分离的感觉小夭太熟悉了，虚空之中没有能抓住的东西，恐惧之下她捂着脸本能地尖叫出声。

“别怕。”

身体落定，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带着微微暖意。

小夭的心脏原本狂跳着，听着这轻轻的一声，竟是渐渐缓和下来，意识也恢复清明。

她放下手，入目是李莲花胜雪的白色衣襟。

他脖颈上凸出的喉结轻滚了两下，顺着清晰又柔和的轮廓往上，能看见他紧抿的唇，挺翘的鼻峰，和含情而不自知的眼眸。

漫天星河自他头顶升起，将他衬得似谪仙一般。

只是他似乎有意避嫌，视线偏向一处，没有看着她。

片刻后落地，李莲花弯腰将小夭放下。

双脚落地的瞬间，小夭才反应过来，刚才李莲花接住她，是打横抱着的姿势。

小夭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想起比她先坠落的陆羿。

她脸色一变，抓着李莲花问道，“陆羿呢？”

那么高摔下来，恐怕性命不保！

“我在这！”

陆羿被方多病接住，心有余悸地向他道谢。

忽的眼尾余光中有白衣一晃。

他抬眼去看，见屋顶上又落下来一个身影，他认出那是小夭，心中骤然一紧。

眼看着李莲花将她接住，才稍稍松了口气。

见她落地后不是惊慌哭泣，而是第一时间询问自己，陆羿心中一暖，拉着她看了一圈问道。

“小夭，你怎么样，可伤到哪里了？”

小夭见他全须全尾，便放下心来，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方多病看了眼屋顶，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来的，喝醉了？”

小夭讷讷道，“本来打算爬下来了，有只猫扑我们，踩空了……”

李莲花在一旁出声，“没事就好。”

小夭望向他，他神色淡然的让小夭怀疑刚才被他接住时听到的那句别怕是不是幻听。

她怔愣之际，李莲花已经转身回了客栈，小夭看着他的背影，注意到他背身上隐隐透出的红色。

他的箭伤！

应该是接住她时牵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