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我和这把琴都很幸运,遇到了一位意大利乐器修复师。”
那日,何仲勉把琴拿回住处仔细检查过后,几乎可以宣判它的“死刑”,但出于对这把琴的喜爱以及宋紫嫣的承诺,何仲勉开始检索记忆中一切有可能将它起死回生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托朋友联系到一位身在法租界即将回国的意大利乐器修复师,何仲勉连忙带着琴找到此人,也许是被何仲勉的诚意所打动,尤其是得知这把琴背后的故事后,意大利修复师决定推迟回国时间,帮忙修复。
听了何仲勉的讲述,宋紫嫣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如果天堂的大哥看见了,一定也会和她一样喜极而泣吧,忽见何仲勉从琴盒里捧起琴递到她面前,说:“试试吧。”
“我。。。拉的不好,还是你来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拉琴?”
“如果不会,也不会对它这么好。”
宋紫嫣的回答透着聪慧,何仲勉不再推脱将琴托掖在颈下,拿起琴弓拉奏起来,宋紫嫣坐在旁边的长凳上静静欣赏。
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何仲勉似乎格外钟情于它,或许觉得它是最能代表作曲家短暂光辉一生的杰作,如同挚友聂耳的命运一样。宋紫嫣也很熟悉这首曲子,上一次聆听还是几年前在苏州太平山西麓的那片小树林里,周遭的一切倏地变成了树丛、草地、野花,宋凯峰专注地拉着琴,琴声是那么的悠扬婉转,令人陶醉,但很快眼前的人变回了何仲勉。
何仲勉放下琴,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大师,完全恢复了它原有的音色,听过这首曲子吗?”
“嗯,舒伯特的小夜曲。”
“我的任务完成了,谢谢你。”何仲勉将琴放回琴盒里说道。
“为什么谢我,是我该谢先生才对。”
何仲勉嘴角微翘:“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见到这么好的小提琴,更别说上手演奏了,谢谢那位修复师,更感谢你的兄长。”
宋紫嫣顿了下,从包里掏出包好的一厚摞银元说:“何先生,我代大哥谢谢您,这些。。。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明天我再送来。”
何仲勉没有接,回道:“知道为什么约你来学校见面吗?”
宋紫嫣被问懵了,一脸讶异。
“成衣店人多嘴杂,你住的旅馆里也什么人都有,如果我带着琴去找你,一定不会有这么安静的环境,懂吗?”
宋紫嫣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更懵了。
“听了你大哥。。。和这把琴的故事,算是对你们兄妹有了些许了解,但眼下上海沦陷,时局混乱,虽身处租界,但有些事还是低调行事为好,明白了吗?”
宋紫嫣似乎参透了何仲勉的担心,宋凯峰是国军军官牺牲在抗日战场,而她作为烈士家属身处日伪统治的沦陷区自然要谨言慎行,想不到一位国中音乐老师会想得如此周全,朝何仲勉点了点头。
“钱,我是不会收的,如果你相信我,可以把它留下。”何仲勉合上琴盖说。
宋紫嫣先是一愣,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再次点了下头。
“真的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是不会修好它的。”
宋紫嫣的回答聪慧依旧,何仲勉露出笑意。
“我会把它带回家精心保管,你什么时候搬家或者想拿回去随时来找我,如果想听它的声音了,也随时欢迎。”
“谢谢您,何先生。”
“对了,上次在琴盒里见到的那张乐谱带在身上吗?”何仲勉问。
宋紫嫣听了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说:“我一直带在身边。”
“我能。。。试着把它完成吗,如果你信任。。。”
宋紫嫣将信封递在何仲勉眼前,何仲勉望着她的眼睛接在手中。
两个人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头顶的枯树枝上落着几只叽叽咋咋的麻雀,何仲勉手里提着琴盒。不知何故,宋紫嫣的话匣子忽然打开了,向何仲勉聊起近来在裁缝铺的学徒与传授经历,进而讲起了从小跟母亲学习绘画和苏绣的过往,以及在苏州读书时的趣事,想不到这些东西后来都派上了用场,至少能够养活自己,何仲勉听着忽然停下脚步。
“你会画画?”
宋紫嫣瞪大眼睛望向他,扇了下睫毛:“对呀,怎么了?”
“你。。。想来我们学校教同学们画画吗?”
宋紫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问:“我?”
“嗯,因为打仗,上学期末学校里走了一批任课教师,音美系更是人手紧缺,校长和系主任正为这事发愁呢,给我们这些留下的教师派了任务,尽快招人补上缺口,不影响新学年开学。”
“可我才十。。。二十岁?”
“贤良不在少长,学校里也有很年轻的老师,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参加面试,我帮你报名。”
宋紫嫣听完微微垂下头。
“怎么。。。看来是我太心急了,没关系,做裁缝师也是很了不起的事。”
宋紫嫣抬起头:“我真的行吗?”
“你喜欢画画,并且愿意教给孩子们吗?”
“嗯。”
“懂了,回去等我消息吧。”
宋紫嫣绽放出笑容,她的招牌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