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修士的武器认主,外人不能轻易触碰,可淋漓亮白的剑鞘和流苏似有魔力,会以慕总想捧着仔细端详。
对不住对不住,谁叫格日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消遣呢。
他自己在心中忏悔,小心翼翼拿起那把剑。
外壳的纹理是云彩,云卷云舒刻于其上,功法精细,摸上去仿佛真正触摸到过天空。
边上的流苏更是让人难以移开眼,和会以慕的木剑蓝杫相比,淋漓所悬的流苏细碎许多,轻捏转转,松散开来,如随意洒出的水流,应了剑的名字。
会以慕一边看一边不由赞叹。
突然间,一块小石子滚到他的脚边。格日里不可能会有小石子滚进来,况且凑巧在脚尖。
修士的直觉告诉他,是不普通的飞页。
石子刚放到手心,即刻散成土,土粒显出字符。
“申时燕玄山无仙树。”
师父的字迹,工工整整。
不过多久,土粒自己黏连起来,会以慕攥着石子,看来,他还是不得不去燕玄山。
可别碰上莫涵煦了。
他祈祷。
师父定是收到了他的飞页,或许已经见过莫涵煦。
会以慕被封了剑,几年来全练轻功,各地寻人,难免碰到妖兽,十一年来,总是躲避为主。
修为方面实在是没有多大长进,不知这次师父又会如何责罚。
璇雅和璇懿向来不听信街坊的闲言碎语,他一直没告诉师父自己对师兄到底是什么感情。
许多事情都瞒着师父没说。每年依旧领罚,他堪忧自己的修为,但救人的决心更重,能少些责罚就知足。
燕玄山对外人的避讳不过是不能御剑,会以慕施展轻功三两下就到了无仙树。
白衣飘飘,极尽朦胧,亭亭玉立的是二位仙修。
“拜见师父。”会以慕作揖行师徒之礼,二位走近他些。
“近来可好?”璇雅关切地问道。
会以慕点点头,没有多作回答。
“我们不是找你领罚的,大胆说便可。”
“日益好转,多谢师父关心。”
璇雅望着他,轻轻叹气。若不是母亲定的规章,她们是否就不必每年都惩罚会以慕。
不再去想他撕心裂肺的吼声和句句可怜兮兮的道歉。如此来,师徒多是敬重,少是亲近。
“安落琼上山找哈思颖,你应该知晓吧。”
璇懿听姐姐一时无言,接着说正事。
“安落琼?是安落琼,安喜吗。”
槽糕,要是山上两个人碰到,谁知道安落琼这个丫头会干什么。
“正是。”
“我们是希望你和莫涵煦能静观其变。他返世,师父之后会飞书给秦沫,你们继续找寻雕王。你也就不必战战兢兢是否该回宫了。寻嗣修士为天下太平,不为华贵。”
璇雅知晓自己的小徒弟活的多不甘心。
会宸多次多次再多次,召他回宫,把他关起来,给他加封官位。
目的不过是,希望会以慕放下他对小芗的亏欠,对妹妹的愧疚,对莫涵煦的亏欠。
真是可笑至极,分明不是小徒弟的错误,却次次折磨。召回又放他出宫,痛骂又安抚。
那些日子,会以慕没发过一封飞页,哪怕一个字“苦”,姐妹俩都没有收到过。
活泼开朗的男孩,到底是为何步步变成沉默不言。
璇雅比李太后更像他母亲,此刻望着他,却唯有叹息。世态炎凉,哪是言语就能说清楚的。
“师父,那你们呢,还有觉远怎么样了?”
会以慕听她们说不罚他,宽心许多,抬头看师父的眼睛。
他也渴求着和自己最尊敬的师父交流,现在好像也不晚。
“哈哈哈,觉远吗?他跟着我们不习惯,脾性可是真像你,几天就跑下山。但你放心,吃喝住都不愁,武功长进也不错。”
妹妹璇懿很是喜欢应觉远,谈起他难得开怀大笑。
“想来当时遇到,孩子可爱,我带了回来。现在确实劳烦师父了。”
会以慕不好意思地敲敲头。想起来,这个孩子,与办案还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当时叶宅的案子里,死去的家仆中一个叫应逢延,没过几日应宅就莫名起火,会以慕和莫涵煦他们还没出陈国,只得再次卷进案中。
更大的原因是秦沫和应逢延是邻居,民房莫名起火,说不准哪一日就烧到秦沫家了。
秦沫上头一个姐姐,下头一个弟弟,母亲早逝,父亲独自照顾着弟弟。
他又在外头,这种事决不能放任不管。
民房起火,官府无暇管理。修士们也不认得那个家仆,所以最终,秦沫和会以慕扑火,莫涵煦去找逃之夭夭的安落琼。
会以慕至今记得,妹妹在一旁没法帮忙,就直勾勾看着房中,很想进去救人。
女孩的哭声传出来的时候,会雨新的犹豫全都消散,她冲进火中,“雨新,危险!!”
会以慕轻功飞上矮矮的屋檐,到处是火苗,噼里啪啦的梁柱倒下,他看不见妹妹的位置。
“会梓羡,用冷却术!你找雨新,我顶得住!”秦沫在门口大喊,满头大汗。
火舌吞噬着应宅里的一切,汹涌无比,滚滚浓烟更是致命,快速蔓延在房子的各处,不留余地。
会以慕使灵流制造冷却术,两个手掌一齐打向火中,扩散变的缓慢,但妹妹仍是毫无踪迹。
他使劲拖延,烟四处窜,即便他站在屋顶,仍被烟呛的忍不住咳嗽。
“三哥,咳咳咳,这里有个小女孩还活着!”
院子里,会雨新半抱半拎着一个小孩,碧色的外裙染上被烧的黑色,手帕敷在孩子的口鼻,她自己用熏得灰呼呼的广袖随意捂捂,往门外赶。
她根本不知道三哥在屋顶上担心,神情还因为救了一个孩子而喜悦。
这个孩子,不过三岁,刚刚会含含糊糊的说话。
会以慕不忍心骂妹妹,就严肃地教导了几句。
女孩名字叫若好,畏畏缩缩呆在妹妹抱的不稳的怀抱里,眼睛看向的是房里仍旧烧着的火焰,哭腔里模糊能听出来,她一直在喊娘。
可惜那场大火灭后,除了会雨新带出来的孩子,无人生还。
小女孩之后跟着他们一起,可,妹妹知道婚约回宫后,她和安落琼一起失联。
便再也没见过她。
人海茫茫,当时玩闹叫他哥哥,叫莫涵煦叔叔的女孩子,似蒸发一般再见不到了。
说毫无想念,便是假话。
莫涵煦身陨,会以慕四处找寻复生的方法。
行至陈国之时,想起应若好,于是,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平民所住之所。
应宅仍是烧坏的样子,塌陷的砖瓦。
估计是当年那些危言耸听的传闻,没有人敢收购这块地,陈国王室也就不管不顾,依旧荒废着。
他走到里面,发现屋里有一群孩童,手里攥着脏兮兮的馒头,戒备地盯着他。
看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
“你们有见过一个喜欢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吗?”
会以慕问了一句出口,心中多是荡漾,印象里的若好便是揣着大眼睛,开怀大笑。
“他见过,让他带你去吧。”
最大的那个孩子,挤了挤边上埋头啃馒头的小男孩。
“我带你去。”
小男孩没有推辞,把小小半的馒头仔细塞到胸口,绕过其他小孩,走到会以慕面前。他淡然瞥一眼会以慕,径直走出房子。
小男孩尚还年幼,摇摇晃晃走在他前面。
绕着绕着就到了蜀城繁华的街巷,那男孩也不认生,走着走着就拽住会以慕的腰带,怎么都不松手。
“小子,你确定你在这里看到过?”会以慕将信将疑地问。
“叔叔,你要是给我买了草莓吃,我就带你去。”
叔叔??
这时候的会以慕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想来之前还笑莫涵煦被小若好叫叔叔,哪能想到现在也会被小屁孩叫叔叔呢。
可这孩子拽着自己,繁华街巷,被别人瞧见还以为是年轻当爹的,不给孩子吃好的呢。
他硬着头皮给小东西买了一小篮草莓,哪料到,这小家伙居然赖着自己不走了。
“再买两块芝麻糕。”
“还要吃三串糖油果子,吃完之后我一定带你去找!”
会以慕却不干了,他本就是想问候一下曾经当作后辈的小姑娘,宫中带来的银两不多,找莫涵煦更是要去请各路仙师,没有闲钱给这个流浪小子花销。
再者,岁月时光,锁魂袋里那零零星星的魂魄也耗不起。
他给小东西买了一把糖油果子,蹲下扒开小男孩拽着的小手。
“小东西,哥哥想起来那个小姑娘在哪了,你拿回去给你的朋友吃,若是没有银两。”
会以慕把钱袋里所剩不多的银两分一点给他,“这些拿着,去买你喜欢吃的。”
小东西欢喜地都收下在怀中,站在糖油果子铺子前边,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