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盒里只剩下最后一点,陈月君整理好抓进手心,她垂着目,想仔细地看清,紧紧攥在手里的灰烬,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得使劲甩了甩头,甩掉恼人的遮挡。
“妈妈,等宝儿大学毕业,我就去旅游,我要走遍全国的大好河山,用脚告诉我,我来这个世界的原因。我会重新开始拍照片,以前我拍照片是为了证明我能为自己拍,现在我可以不用向谁证明,包括不用向我自己证明什么。”
陈月君手里抓着最后一把骨灰迟迟不肯松开手。
“……妈妈,再见!”
她的手慢慢松开,江面的风,徐徐的带着聂莉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痕迹,消失在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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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亭舟如愿考进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
陈月君看着陈亭舟,“上学后,记得去看看福利院的老院长。”
陈亭舟点点头,“会的。”
“我们明天就去上海,你的手术需要尽快做,恢复期挺长的,我怕你赶不上开学典礼。”
“妈妈,我……不做行吗?”
陈月君笑着,看着陈亭舟,“孩子,你不要认为做这个手术是为别人。做这个手术是为了自己,口腔正畸是为了健康……”她伸手抚过陈亭舟的上唇,“抹掉这个,是为了美!”
陈月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谁都有追求美的权利,爱美可耻吗,一点也不,好不好!何况,你本来就很美,你小舅舅不也说,如果你下颌正常,比一些小明星还漂亮。为了自己变漂亮,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再说,我们家又不是负担不起。我希望我的宝儿,变回你自己应该有的样子。”
陈亭舟跳到陈月君身边,孩子气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把头发染黑!”
“因为,我这样美啊!这是多独特的美!我很享受!”
陈月君手抚过被烫成卷的短灰发,略得意地看着陈亭舟,“别看你妈我没你长的好,可你妈我很有气质的好吗!”
陈亭舟一脸崇拜地看着陈月君,“妈妈,你很好看的。”
“谢谢,我的小美人!”陈月君刻意摆出一副既矜持又高傲的样子。
……
陈亭舟的身体素质不错,伤口恢复的很好,医生复查完后,同意陈亭舟回家休养。陈月君怕陈亭舟回江城,来回跑太折腾,干脆在医院附近的小区,租了一套房。这样一来,既方便休养,又方便复查。开学前,还能直接从上海出发去北京。
聂南暑假补完课,征得聂良平和陈月君的同意,来上海找聂磊玩,顺便陪陪陈亭舟。
恢复期,陈亭舟的脸一直肿着。
“宝儿,你现在可真像只猪头!”聂南嫌弃地看了一眼陈亭舟,“以前的样子不好吗,非得去弄,现在跟个大猪头一样,难看死啦!”
陈亭舟倚在藤沙发上看书,长长的腿从藤椅扶手上垂下,小幅度的前后晃着。
陈亭舟不打算理聂南,她对叛逆期小男生的挑衅一点兴趣都没有。
聂南走到陈亭舟身边,用腿踢了踢陈亭舟,“跟你说话呢!”
陈亭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聂南,长而浓的睫毛像蝶翼微微颤了颤,睫毛在她高挺的鼻梁上画出一小片阴影。
陈亭舟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愿意!”
聂南烦躁地走到一边,双手抱在胸前,气鼓鼓地看着陈亭舟,“你还是学生,整什么鬼容啊!真是奇怪!”
“我是治病!”陈亭舟白了聂南一眼。
“我是你小舅舅,请你尊重我一下,别冲我翻白眼!”聂南跺着脚,生气地冲陈亭舟大声喊叫,背起书包跑了出去。
陈亭舟莫名其妙地看着聂南的背影,心里嘀咕一句,“什么毛病啊,这个人!”
……
陈月君沿着以前常逛的路,慢慢逛着,她注意到最近路边的香樟树多了不少。
刘可可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月君,我跟你讲,我最近真的太忙了,不然我现在就去碰你,要不,你来我公司吧,陪陪我!”
陈月君听这话忍不住笑出声,“算了,你忙吧,不用特意见我。”
“你准备在上海待多久?”
“待到九月份吧,看宝儿恢复的情况。”
刘可可举起手,对着光认真地看了看,满意地对着做指甲的小姐点点头,又将另一只手递过去。
“你对那个小姑娘,可真蛮好的,我打听过了,这种手术花费可不少呢。你不会真拿她当亲生的吧,她养在你身边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懂事了,她跟你亲不亲啊!你别到时候后悔,花那么多钱在她身上。”
陈月君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可可,你现在可真俗,是不是在你眼里只剩下钱了。”
刘可可不以为意的扬了扬修剪精致的眉,“爹亲娘亲,没有钞票亲!我爸妈把我卖两次了,我不跟钞票亲跟谁亲。”
陈月君匆匆挂了电话。刚刚的好心情被刘可可这通电话搅得半点不剩。她转出弄堂,想起刘可可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许,当初可可回公司,是她人生最大的一个错误。
陈月君低着头,慢慢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画廊旧址的咖啡馆。
“真是的,怎么又到这里啦!”
陈月君推开门,走进去,要了杯咖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陈月君的灰卷发,映在阳光下的玻璃窗上,引得不少路人驻足看她。
陈月君只好挪到靠里的位置坐下。虽然她喜欢自己的灰色头发,但并不代表她喜欢被人参观。
……
夏日午后的咖啡馆里飘荡着轻柔的音乐,手里的咖啡已经微凉。
有些人,总在莫名的时间相遇。
方少堃路过咖啡馆时,停下来,他依稀记得这里以前是陆飞画廊,什么时候变成咖啡馆的。好奇心驱使下,方少堃推开咖啡馆的门。
接近晚饭的时候,咖啡馆里的客人并不多。
方少堃要了杯饮料,找了个靠里靠窗的位置坐下。咖啡馆装修的很别致,他坐下后,开始认真地打量整间咖啡馆装潢。当他的目光在咖啡馆的陈设上慢慢扫过时,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角落里一个中年女人,一头精致的灰色短卷发,一件黑色真丝连衣裙,她即使坐着,坐姿始终挺拔。
那个身影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
方少堃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他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个女人站了起来,背起一只小小的皮包,飘飘然朝大门的方向走过来。
方少堃看清她的模样后,心飞快地跳动,耳边响起擂鼓般的耳鸣声。
方少堃放下咖啡杯,飞速的追了出去。
他站在街边,慌张地四处张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门边闪过后,再也找不到踪迹。
方少堃手扶住路边的树,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刚刚喝下去的咖啡变成滚烫的熔岩,烧得他的胃生痛,痛的他弯下腰。
过了好一会儿,方少堃才重新站直身体。
“……我们……还可能有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