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嫣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说，毕竟说了又能怎么样？对老夫人来说，沈若瑶，沈睿腾才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老夫人难道会为了给自己报仇而责骂亲孙子孙女吗？
“我看你另一边脸上的耳光新的很呢。”老夫人冷笑一声，道：“我问你，今早上在梧桐园子那边，你有没有见到睿腾？”
“我……我……”沈嫣一颗心七上八下，如同水上浮萍一般不知所措。只有畏惧又茫然的目光落在三弟沈睿腾尸体上，满心害怕，可偏偏又无法取舍，只能在那里犹豫。
老夫人将威严的目光从沈嫣身上移开，落在她身后十一个丫鬟身上。
府中姑娘不论嫡庶，每人院中伺候的丫鬟都是十二人。但沈嫣身边的一等丫鬟小冬已经顶罪，而孙妍失势，一时间小冬这个一等丫鬟的位置还无人替上。
老夫人将十一个丫鬟脸色全扫一遍，瞧见其中有两个丫鬟神色古怪，充满了恐惧，厉声道：“今早上沈嫣有没有在梧桐园子见到睿腾？知道的就要说，沈家这么多人，难道还查不到线索了？若是知情不报，全家就地打死，为我的孙子陪葬！”
话音落，今早上陪着沈嫣去见沈敬宗的两个丫鬟吓得急忙跪下，异口同声道：“回老夫人，今早上三小姐的确去了梧桐园子，也的确见到了三少爷。”
“说！”闻玉贞颤抖的手指向两个丫鬟，厉声道：“一五一十给我说！”
“是是是。”两个丫鬟吓得满头大汗，急忙将今早上发生在梧桐园子那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什么？”闻玉贞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盯着沈嫣，咬紧牙蹦出话音来，道：“所以！你就杀死了我的睿腾！！我杀了你这个恶毒贱人！”闻玉贞疯了一般冲上去冲着沈嫣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完全就像是一个泼妇。
沈嫣今早被沈睿腾打了一个耳光，又被踹了五脚，原本就全身都疼，哪里还打得过闻玉贞？加之闻玉贞丧子之痛，如同已然发疯，跟一条疯狗毫无区别，沈嫣被打得压根没有还手之力，此刻早就倒在地上，被闻玉贞打得连辩解求饶的声音都越来越低。
“三婶子，不是我，我的确是被三弟打了，但当时我也气急了才说要报仇，我没有杀三弟啊，我今天都没来荷花湖这边，我一直在院子里啊，我真的……啊！！三婶子，你别打了，你再打我就要被你打死了，啊啊啊啊啊——”
沈若瑶半阖着眼看向被闻玉贞一顿疯狗般乱打的沈嫣，而从沈嫣越来越弱的声音中可以断出真的是快要被打死了。她扫了眼悲痛的老夫人，又扫过抱着沈睿腾尸体痛哭的三叔，又看向冲上前去帮闻玉贞一起打沈嫣的沈菁，最终安静低下头。
如此看来，杀死三弟之人的确是沈嫣，但……她感觉哪里不对。
越想沈若瑶柳眉皱得越紧，几乎都要连成一片了，挖空心思仔细推理思考。从方才两个丫鬟一致的口供来看，沈嫣的确是遭受了沈睿腾身体与心理双重的伤害。毕竟沈嫣最在意的就是高贵的身份，可沈睿腾那些话如同一根根针扎在沈嫣心中，不但对沈嫣进行殴打，更是将口水吐在沈嫣脸上，这般奇耻大辱，沈嫣心理防线崩溃后的确有可能杀死沈睿腾泄愤。
一声被三房哭声和怒骂声掩盖的叹息从沈若瑶樱唇中飘出，她仔细想了想，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巧，在沈睿腾刚跟沈嫣爆发出如此强大矛盾之后沈睿腾就死了，而且沈睿腾的死明显是人为，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如果人不是沈嫣杀的，那会是谁杀的？沈睿腾可是主子，又是三房唯一的儿子，谁敢杀他？这样一来，凶手似乎的确就是沈嫣了。
但沈若瑶就是感觉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忽，可她完全抓不住，以至于这一点飘忽只能让她感觉到不对劲。
“好了，停手！”老夫人看向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沈嫣，终于开口叫停闻玉贞和沈菁。
闻玉贞已经疯了，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音，恨到猩红的双眼中只有报仇的疯狂。
见此，老夫人也只能无奈一叹，柔声吩咐心腹婆子丫鬟，道：“将三夫人与菁儿拉开。”
“是。”十几个丫鬟婆子才勉强将疯狂的闻玉贞和沈菁拉开距离沈嫣五六米远。
闻玉贞和沈菁拼命挣扎，一面吼道：“老夫人，我一定要杀了沈嫣给我儿子报仇！”
“先等一等。”老夫人耐着性子安抚后，扭头看向蜷缩在地，一张脸青紫肿起，被打得跟猪头一般的沈嫣，那双大大的漂亮眼睛已经因脸肿而被挤压成了一条缝隙，口鼻流出的血染红了半张脸，又沾上地面泥巴，瞧着跟个乞丐一样了。
“老夫人……”蜷缩在地的沈嫣想要起身跪下，可惜，整个身体已经痛得麻木，让她连张嘴说话都艰难，更别说能动一根手指头。但事已到绝境，沈嫣只能忍住满嘴血腥味，一开口就流出血，虚弱道：“我……我的确跟、三弟吵了一架，但我真、真没有杀死、三弟，我、我……”
“我问你。”老夫人不耐烦听沈嫣这些没用的话，直截了当道：“你不是在院子里准备出嫁吗？为什么要去梧桐园子那边？你去做什么？”
“我……”已经被打怕了的沈嫣不敢再犹豫，老老实实道：“我去见爹。”
老夫人想到方才丫鬟们说的话，那个时间点的确是见敬宗的好机会，毕竟再晚一些，儿子就要上朝去了。老夫人明白了沈嫣去见儿子的心思，但此事暂时无关紧要，转而问那两个今早陪着沈嫣的丫鬟，道：“沈嫣在梧桐园子被睿腾打了之后，就直接去了大老爷的书房，是吗？”
“是是是。”两个丫鬟一同点头，其中一个丫鬟道：“不过那个时候大老爷已经上朝去了，三小姐并未见到大老爷，就骂三少爷耽搁了她的时间，坏了她的大事。”
“然后呢？”老夫人问道。
“然后三小姐就回院子了。”丫鬟回道。
老夫人又问道：“沈嫣从离开院子，经过梧桐园子见睿腾，再到去大老爷书房，直至回院子，这期间你们都跟着吗？”见两个丫鬟坚定颔首，老夫人道：“那回到院子之后，沈嫣还有没有离开过院子？”
“这……”两个丫鬟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要犹豫？”老夫人逼问道。
两个丫鬟道：“三小姐没见到大老爷，一路上心情很不好，总是骂奴婢两人，回院子后气呼呼地一个人进了卧房，不准人进屋，所以奴婢们都只守在门外头。”
“哦？”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鼻青脸肿的沈嫣脸上，道：“所以，你将自个儿关在卧房，其实是趁此机会偷偷离开院子，然后追上睿腾，用石头砸睿腾后脑勺，将睿腾砸死后，再推进荷花湖的，对不对？”
“不……不是的，我、我没有，老夫人，我、我回到院子后，就、就躺到床上去、去休息。”沈嫣说得的确是真话。她挨了沈睿腾一顿打，去见爹又错过了时间，心中呕着气，身上又疼，叫请大夫，可如今管家的三婶子却推说没病没痛请什么大夫？才刚过中秋节呢，不吉利。没办法，她只能躺到床上去休息，仅此而已。她从回到院子开始，再到被老夫人叫来荷花湖岸边，这期间压根儿就不曾离开过院子啊。
“你闭嘴！你个死贱人，杀了我儿子还想逃？你做梦！你必须得给我儿子偿命！”闻玉贞撕心裂肺吼道。扭头看向老夫人，道：“老夫人，睿腾才刚打了沈嫣那个贱人就被石头砸死推入荷花湖，世上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而且睿腾才十二岁啊，又能跟谁结仇？谁敢杀死睿腾？除了沈嫣，还有第二个人吗？！”
老夫人看向已然疯狂的闻玉贞，沉闷叹息。她理解闻玉贞此刻的心情。独子死于非命，谁又能不愤怒？
就在这时，沈睿泽突然冲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你们胡说！嫣儿绝没有杀死三弟！你们都在污蔑！”
喊完话，沈睿泽已经跑到沈嫣身旁，心疼地抱住沈嫣双肩将人扶起来，看到嫣儿被打得已经认不出原本的容貌了，若非身上的衣裳，若非所有人都指着嫣儿打骂，他根本就认不出这是自己疼爱的妹妹啊。
看到这样的嫣儿，沈睿泽心疼地眼眶发红，哽咽道：“嫣儿，是哥哥不好，是大哥来迟了，嫣儿你受委屈了。”
站在人群中的沈若瑶漠然看向这一幕，最终低下头不去看。沈睿泽对她这个亲妹妹是何等残忍啊？对那个居心叵测的冒牌货又是何等的疼爱啊。想到她前世今生在沈睿泽面前永远都只有辱骂推搡，樱唇勾起一个嘲讽讥诮的弧度。
她不在意，亲情什么的，她压根儿就不在意。别人都不曾将她当做亲人看待，她为何要在意这些所谓的亲人呢？呵呵。
她真的不在意。
真的……一点儿也不曾在意过。
闻玉贞瞧向冲来的沈睿泽，也不管他是长房嫡子，怒骂道：“就是沈嫣杀死了我儿子，如今已是铁证如山，你别想给那个下贱的奴才秧子开脱！她杀了我儿子，她就得给我儿子偿命！”
“嫣儿这么善良，连只蚂蚁都不肯踩死，怎么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你在污蔑嫣儿！”沈睿泽听到闻玉贞的话，气得撕心裂肺喊叫。
“是否污蔑，总能查清。”沈敬宗的声音突然在荷花湖岸边响起。
老夫人将失望的目光从沈睿泽身上移开，投向走到身边的沈敬宗，道：“你来了也好，事情可都知道了？”
“听到了，说是沈嫣杀死了睿腾侄儿，但详细的就不清楚了。”沈敬宗诚恳道。
老夫人‘嗯’了一声，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道：“你觉得呢？”
沈敬宗厌烦地瞥了一眼沈嫣，又看向沈睿泽，目光从烦躁到渐渐平静，最终如同落入水中的小石子，涟漪消失，只剩下无边无尽的失望后的平静，道：“听到了吗？沈嫣先是在梧桐园子和睿腾侄儿发生冲突，因为她被睿腾侄儿殴打，所以怀恨在心才说出要报仇的话，然后睿腾侄儿就被石头砸死推入荷花湖中，偏偏她又一直孤身待在房间里，连丫鬟都不许进房间，这个世上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吗？”
这话让沈若瑶心中那一丝不对劲儿也渐渐消失。她想，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沈睿腾前世直到三年后她死都活得好好的，这一世莫名其妙被杀，唯一的变故也的确只有沈嫣了。
“这……”沈睿泽被沈敬宗的话逼问的哑口无言，但心中坚定相信温柔善良的妹妹不会做出这种事，硬着头皮道：“可妹妹是什么样的人，这十五年来父亲你看不到吗？妹妹这样善良，这样温柔，怎么可能做得出杀人这种事？这明显就是污蔑啊。”
“善良？”沈菁嗤笑一声，道：“善良到要整个沈家被满门抄斩！大哥的善良跟正常人说得善良是以一个词吗？难道沈家没有被那个下贱的奴才秧子害得诛九族，这就是沈嫣那个贱人的善良吗？”
“你闭嘴！”沈睿泽怒吼道：“我们大房的事，你一个三房旁支没有资格开口！”
“哼！是啊，你们是大房，我们是三房旁支。”闻玉贞气笑了冷声道：“所以你们大房的贱婢就可以杀我三房的独子是不是？就可以绝了我三房的香火是不是？怎么？你们大房一个贱婢都比我三房的主子金贵吗？”
老夫人听到此话后眉头紧皱，此次之事后，三房和大房必然是水火不容，而且这一切都是沈嫣这个贱婢害得！两个都是她儿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还能怎么办？眼下只能让闻玉贞杀死沈嫣平息怒火，尽最大的努力缓和大房和三房的矛盾，因此老夫人立即道：“沈嫣，任凭三房处置！”
这话让闻玉贞和沈菁终于将心放回肚子，冒着怒火的目光投向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沈嫣身上，怒骂道：“沈嫣！给我儿子偿命！”
“给我弟弟偿命！”
沈睿泽看向扑过来的三婶子跟五妹，吓得急忙用左臂将沈嫣紧紧抱在怀中，右臂则拼命挥挡阻拦要打死妹妹的闻玉贞跟沈菁，一面喊道：“父亲，祖母，你们不能这样啊，妹妹绝对不会杀人的，你们不能冤枉妹妹啊，我了解妹妹有多么善良，她绝对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的。”
老夫人瞧着保护沈嫣还一个劲儿辩解的沈睿泽，无奈一声叹息。
沈敬宗听到了这一声叹息，明白老夫人和他一样，对沈睿泽都失去了希望。这个不辨是非的儿子啊，如何能承担的起沈家下一任家主的重任啊？他如何当得了沈家下一任的族长啊？
“沈睿泽！”沈敬宗冷漠的声音并不大，没有丝毫怒吼，可语气包含的威严却让沈睿泽一颗心颤抖。就听沈敬宗道：“沈嫣必须为睿腾侄儿偿命，你给我滚开，否则，我立即开祠堂，将你逐出沈家。”
“什么？”沈睿泽被父亲的话震惊到麻木，整个人就像一块石头般僵硬。
而趁此机会，闻玉贞与沈菁已经冲上前去，强行将奄奄一息的沈嫣如同拖一条死狗般从沈睿泽怀中拖出来摆在过道上，又是耳光又是脚踢地往沈嫣身上招呼。
“呃——”沈嫣惨叫的声音虚弱的就像刚出生的奶猫。
沈若瑶静静瞧着将要被打死的沈嫣，眼中渐渐透出一股子痛快。
她本就是来找沈嫣报仇的，至于其它的并不重要。如今沈嫣自作孽不可活，杀死沈睿腾，被三婶子和沈菁活活打死，这也算是她作恶多端的报应了。
故而沈若瑶和所有人一般安静站着，痛快的目光瞧着被拳打脚踢的沈嫣，心中一股子怨恨渐渐消散。
而主院内，孙妍不管是撞墙还是用簪子扎身上，都没有任何办法能离开院门口，撕心裂肺喊道：“你们给我滚开！我要去救嫣儿啊！”
听到儿子悄悄传来的消息，孙妍一颗心顿时碎成七八片。三房唯一的儿子死在嫣儿手中，三房怎有可能让嫣儿活着啊？偏偏如今老夫人也好，沈敬宗也罢，都对嫣儿只剩下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