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老婆子说得话没人听了?”老夫人并不回答沈嫣,而是冷声质问。
“不敢,不敢。”老夫人的心腹婆子立即走上前去,冲着沈嫣那仍旧青紫红肿的脸就是一顿耳光打下去。
才打到十个耳光,沈嫣就已经被打得倒在地上。见此,老夫人道:“没眼力见儿的糊涂东西,赶紧将我孙女扶好啊。”
“是。”老夫人身边走出四个丫鬟到沈嫣身旁,强行抓住沈嫣肩膀让她端正坐在担架上,然后,婆子再狠狠用力,将剩下二十个耳光打完。
这一幕,看得屋内众人心中痛快,听着那响亮耳光声,只感觉吃蜂蜜都没这么甜。
终于,三十个耳光打完了,沈嫣一张脸上布满了口鼻流出来的血,她想说什么,可脸已经被打肿,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指向老夫人,那怨恨毒辣的眼睛,看得屋内胆小的丫鬟害怕。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既然受了伤,就应该在院子里好好养伤,你却非要来给我请安,怎么?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让人说我老婆子恶毒,连孙女重伤站不起来都不能免了请安吗?既然要来请安,就应该走着来,抬着担架来,这就是你对长辈的尊重?”
沈嫣嗫嚅着满是血的唇要说话,可一张脸疼痛麻木,脑子里‘嗡嗡嗡’仿佛有蜜蜂飞过,让她无法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闻玉贞嗤笑道:“老夫人何必生气呢?有些人啊,天生血统就下贱,哎,这么下贱的血居然能溅在荣寿堂的地毯上,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也有道理,何必跟个奴才秧子一般见识。”老夫人赞同闻玉贞的话,凉凉道:“行了,滚吧!别在这儿碍我眼了。”
前来示威的沈嫣原本要一雪前耻,结果谁料,非但没有雪耻,反而又被羞辱殴打,最终被婆子抬着狼狈离开荣寿堂。
等到沈嫣落败而逃,老夫人挥了挥手,叫请安的众人都回去后,又将屋内所有丫鬟婆子都支走,等到寂静的屋内只剩下老夫人一人时,沈敬宗从屏风后绕出来,道:“她的心,和她那对恶毒父母一般,永远不知感恩,永远不知悔改,永远都只会认为是别人欠了她的。”
老夫人沉默一息,道:“如今你有何看法?”
“圣旨已下,还能有什么看法?”沈敬宗说到此,眉头却不由自主皱起,道:“只沈嫣对沈家非但毫无感恩之心,反而充满了仇恨,加之她杀死了睿腾侄儿,知道三房必然不会放过她,以她那恶毒狠辣的性子,恐怕会先下手为强。虽说六皇子也就那样了,沈嫣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王妃,可……”
“依我看未必。”老夫人倒是颇有信心,道:“她已经失去了娘家这门助力了,没有娘家的女子在夫家能过多好?就像孙妍,若非有娘家力保,她如今岂能好吃好喝享尽荣华富贵养病?哼,六皇子不过是年纪小罢了,这个世上又不缺美人,沈嫣啊,出嫁后过不了多久舒心日子的。”
沈敬宗听着老夫人的话沉默了足足一盏茶时间,方才道:“也有道理,只怕她报复若瑶和三房,哎,不管如何说,睿腾侄儿死在沈嫣手中,大房和三房如今……”
老夫人瞧见愁眉不展的长子,心中只剩下无奈,最终也只得叹息一声,道:“只能慢慢化解了,哎。”
回到芳菲院,灵芝倒了一杯茶递给沈若瑶,瞧着屋内只要主仆二人,方才小声道:“四小姐,方才三小姐来明显就是示威报仇,而且连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若非老夫人强势将三小姐镇住了,那今日……如今三小姐还没成为皇子妃呢,就已经张狂成这样,一旦成了,四小姐,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
“嗯,你说。”沈若瑶喝着茶,允许她说。
灵芝这才道:“若三小姐果真成了皇子妃,到那时,只需要一道口谕,宣四小姐进宫伺候,到那时,四小姐除了顺从,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而这伺候人,也是很有讲究的。”
“我明白。”沈若瑶认真颔首,这伺候人的学问可多了,真要折磨你,伺候人这件事,就是最好的绵里针,扎得你全身都疼还找不出话来说。就像主子要挑丫鬟的刺一般,又或者婆婆教训儿媳妇一般。
“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沈若瑶也不是没考虑过灵芝说得办法。但那日与祖母交谈后,她知晓身上已经承担起了家族重任,故而,她才会犹豫。
三房的独子死在大房沈嫣手中,双方已经水火不容了,这个时候难道还要加深两房的矛盾?又或者一劳永逸铲除三房?毕竟三房死了,就没什么水火不容了。但三叔也是老夫人的亲儿子,是父亲的嫡亲弟弟啊。
“哎——”沈若瑶低下头,目光落在剩了半杯褐色茶水中荡出的涟漪上,可心思,却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二天给老夫人请了安,沈若瑶便和沈茹一同随着老夫人上了马车前往柳家赴宴。只沈若瑶瞧着身穿一件浅绿色襦裙的沈茹,打扮的无比中规中矩,可见在孙妍的手下,沈茹已经将老实本分四个字刻入了骨头里。
老夫人瞧着手足无措的沈茹,想到这个沈家长女还没出门参加过宴会,如今这幅缩手缩脚的模样,竟然还比不上才从乡下庄子回府的沈若瑶,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来到柳家,因两家不过泛泛之交,皆在京城为官罢了,加之沈若瑶也没朋友,故而待老夫人去见柳老夫人后,便和沈茹在花园中散步说话,不想却瞧见人群中一个少女,正是之前在孟贵妃宫宴上好心提醒他萧玄景射箭手抖的女子。
虽说是一面之缘,但女子好心提醒,沈若瑶便走上前去,笑道:“姑娘好。”
“啊?是你啊。”少女瞧着沈若瑶,想到沈家最近发生的事,脸色有些古怪,干巴巴道:“你也来给柳老夫人祝寿啊。”
沈若瑶瞧见对方尴尬的神色,佯装不见,道:“是啊,随我祖母一同来的,之前孟贵妃宫宴上姑娘好心提醒,我本要感激,可后来又没再见,今日总算是见着了,对了,还没请教姑娘怎么称呼呢?”
“我是工部侍郎的女儿,叫胡小蝶。”少女一笑起来,漂亮的面容如同娇花一般可怕,看得人心中忧愁消散。
沈若瑶颔首笑道:“我叫沈若瑶,那日真是多谢姑娘提醒。”
“啊?没、没事的,你没事就好。”胡小蝶想起宫宴之事,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你好有勇气啊,那种情况下,太子殿下箭头都对准你了,你居然都不害怕,要是我的话,肯定会当场吓死过去的。”
沈若瑶瞧着说话的胡小蝶,见她眸子澄净,活泼可爱,显然是一个受尽父母宠爱,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心中忍不住涌起一丝羡慕,两人越说越发现合得来,待到柳家宴会结束时,两人已成为好友。
分别时,胡小蝶道:“马上就是柳小姐的生日了,我已经接了帖子,那天肯定是要来的,你要来吗?一起吧!我发现跟你聊天还挺开心的。”
沈若瑶微笑着点头答应,道:“既然你都开口了,我若是拒绝,那也太不给你面子了,那好吧!我就答应你好了。”
“喂,你这人嘴好厉害啊,我要撕烂她。”胡小蝶张开十指扑过来就要撕她嘴。
沈若瑶随意躲着,笑道:“原来你和柳家小姐的交情这么好啊,刚刚我瞧见柳姑娘了,的确是个四角俱全的好姑娘。”
话音刚落,胡小蝶停下要撕她嘴的动作,左右四看,见庭院中其她宾客都离得较远,这才凑到沈若瑶身边,压低嗓音道:“能有什么交情啊?其实也就泛泛之交啦,都在京城嘛,她爹是京兆尹,我爹是工部侍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她都将帖子发来了,我总不好拒绝吧?那以后多尴尬啊。”
说到此,胡小蝶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其实我烦死柳家啦,我跟你说,柳家做了好多枉法的事,我爹可瞧不起柳家了,说是只敢欺负一些平头老百姓,恃强凌弱的废物。”
沈若瑶瞧着一脸愤愤不平的胡小蝶,想不到这样一个贵女,竟然还有打抱不平的心思。而她想到狱中因受她连累而被赤练子毒死的大婶,心中沉沉叹息,笑道:“也是呢,面子情总要过得去。”刚说完,她瞧见老夫人冲她招手,便笑道:“那我回去了,等柳姑娘生日那天我们再见。”
回去的马车上,老夫人笑道:“你和胡家小姐倒是玩得好。”
“有缘吧!一见面就感觉像旧识。”沈若瑶笑道。
老夫人将犹豫的目光落在低头的沈茹头上。
沈若瑶便明白了。她和胡小蝶玩得好,沈茹却不知道凑上去多结交一些朋友,哎。沉默片刻,沈若瑶道:“对了,下月上旬是柳家姑娘的生日,她已经发了帖子给胡小蝶了,胡小蝶约我那天一起去。”
“去吧!”老夫人颔首道:“都在京城呢,也该多认识一些人,但不必走得太近,柳家手里不干净,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老夫人原本不打算让沈若瑶去柳家,但想到沈若瑶的心机手段,况且心中又有家族,将来必是沈家的助力,既如此,那便该多出去走动才对。
回了沈家后,沈茹跟在沈若瑶身后,怯怯道:“四妹妹,谢谢你啊。”
“谢我?”沈若瑶脚步一僵,瞧着一脸高兴的沈茹,失笑道:“你就只不过是去参加了一场宴会,一个人都不认识,一句话都没说,有什么好谢的。”
沈茹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可我这是第一次出门,就已经很高兴了。”
“哎……”沈若瑶幽幽一叹,前世老夫人和爹给她安排的路,如今,恐怕是要给沈茹了,道:“累了一天了,大姐姐回去休息吧!”
回到芳菲院,沈若瑶因心中焦愁着沈嫣之事,故而十分烦闷,尽管已是八月秋天,却总感觉屋内闷得要死,让她快要不能呼吸,便走到屋外的走廊,坐在栏杆上发呆。
院中的丫鬟皆是她的人,自然事事站在她的位置着想,知道如今她心情不美,故而也不打闹,安安静静做事,以至于芳菲院内寂静的仿佛无人居住。
沈若瑶背靠着栏杆柱子,目光缥缈瞧着灰蒙蒙的天空,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脖子仰得酸疼了,才低下头继续发呆。
栏杆外头便是大片大片的花园,丫鬟们打理的十分用心,虽如今只有菊花尚在绽放,难免显得冷清。
瑟瑟凉风吹在身上,沈若瑶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凉爽,勉强能驱散心中一两分的怒火怨恨。
二等丫鬟樱桃正在院中除草,认真用心,将拔出来的野草放进框内,免得野草和菊花争夺养分。
沈若瑶漫不经心地看着,毕竟她的心根本就不在此,但瞧见丢入框中的野草,她的目光渐渐明亮,最终,目光锋利的就像刀刃,道:“樱桃。”
“啊?四小姐?可是奴婢吵到你了?”樱桃急忙起身行礼,惴惴不安问道。
沈若瑶莞尔一笑,起身走到樱桃身边,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一个二等丫鬟怎么干起锄草的事了?”
“是这样的,四小姐,这菊花有些小根苗和野草很是相似,打扫花园的丫鬟分辨不清,但奴婢分得清,故而就将这件事揽过来了,免得把菊花苗当野草丢了,反倒将野草当做菊花留下了。”樱桃认真道。
沈若瑶缓缓颔首,紧抿的唇角渐渐往上勾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框内被拔出来要被扔掉的野草,笑道:“好,做得好,你继续吧!”丢下话,沈若瑶弯腰从框内捡起一根野草,仿佛是在赏牡丹一般好心情地走进屋,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椅子上继续欣赏。
她有办法了!
是啊,野草就是野草,就算一时分不清野草和菊花苗的区别,但总有人分得清。只要泾渭分明,沈嫣啊沈嫣,皇家是绝对不会娶一个奴才家生子为儿媳妇的。
沈若瑶脸上染着阴森森的笑意,若是此刻被人瞧见,必定要以为是冤魂厉鬼索命而当场活活吓死!
沈若瑶仔细勾勒心中计划,这一次,不准出任何差错,所以她必须要保证计划进行的顺利通畅。待到将计划想明白,她瞧着手中野草,五指用力握紧,将细小的野草捏碎在掌中。
但如今,派谁去才能办成这件事呢?之前祖母送给她的银子还剩了不少,但眼下她能用的人只有芳菲院的丫鬟,这些丫鬟肯定是不行的。至于灵芝……或许能一用,毕竟灵芝是家生子,在沈家要找几个人帮忙很容易,可灵芝终究是老夫人的人啊,这件事可是牵连到整个沈家。
沈若瑶一个人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仔细想着计划,以保证计划缜密绝不出错,不知不觉竟然就过了黄昏,直到暮色四合,灵芝进屋掌灯,小心翼翼问道:“四小姐,可要用饭?”
“好,摆饭吧!”沈若瑶看向被揉捏成一团青色烂酱的野草弄脏了手,拿过手帕慢悠悠擦着,仿佛在擦去心头大患一般。
总得吃饱了才有精神继续想。
夜已经深了,沈若瑶仍旧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沉思,她感觉不到冷,甚至需要用这寒凉的夜风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直到打更人高亢的嗓音喊着‘子时一刻’了,她依旧毫无睡意。
“都子时了,还不睡?坐在这儿干什么?”耳边突然响起萧玄景声音。
沈若瑶一惊,抬头瞧见站在窗外的萧玄景。他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那双比夜晚更加幽深的凤眸,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夜晚跑出来吃人的妖怪。
“殿下?”沈若瑶静静瞧着他。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反正她已经惹上萧玄景了,就算将肠子都悔青了也无法改变结果,再懊恼也没用,她什么也不想管了,她只要弄死沈嫣报仇,否则,挤压在心中的怨恨和不甘心会将她活活逼死!
她绝对不能看见沈嫣光鲜亮丽出嫁,看着沈嫣成为皇子妃享尽荣华富贵。
沈若瑶感觉心中有一头蛊惑人心的小兽正在苏醒。
萧玄景瞧着眼前木木傻傻的沈若瑶,嫌弃地皱眉,道:“你这幅模样是怎么了?被人将脑袋打傻了?还是吃撑了犯傻了?看着就一副蠢猪样子。”
沈若瑶莞尔一笑,道:“看到殿下太高兴了,殿下快请。”她主动将人邀请进屋,立即走到罗汉桌边倒了一杯尚温的茶,瞧着褐色茶水在杯中滚动,倒映出她森冷坚决的目光。转过身,她又是一脸娇憨,走过去将茶杯递给坐到方才她所坐圈椅上的萧玄景,道:“我这儿没什么好茶,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你这儿的茶,是孤这辈子喝过最难喝的,不喝。”萧玄景扭过头去。
沈若瑶嫣然一笑,道:“我知道,这儿的茶不配让殿下喝,只是殿下来者是客,我作为东家,若是连一杯茶都不给,那也显得太小气了。再说了,如今八月,天气已经冷下来,尤其是晚上,更冷呢,殿下就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萧玄景惊讶瞧着说好话的人,随之笑道:“还真像个太监。”说着话,他伸手接过茶饮了口,笑道:“沈嫣如今已拿到赐婚圣旨,终于能扬眉吐气了,她有没有找你麻烦啊?若是有,赶紧说出来听听,让孤开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