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举手之劳。”二皇子淡淡说着,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瞧着眼前笑颜如花的人。
沈若瑶奇怪道:“你们好久没来沈家看望柔嘉公主了,请问是在忙吗?”
“嗯……”二皇子犹豫了下,道:“是吧!前几天我生日,是有些忙。”
“啊?”沈若瑶遗憾道:“原来你才过生日啊,哎,若是早知道,我应该备一份礼物的。”
二皇子瞧见她身旁的一棵梧桐树,几朵雪白的梧桐花抢先绽放,抬手一指,道:“也不必遗憾,那就摘一朵梧桐花送我吧!”
沈若瑶瞧向身旁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大片大片碧绿的叶子叠在一起,隐隐约约露出几朵早开的桐花,笑道:“好。”她走到梧桐树下,伸手抓住叶子慢慢将树枝往下拉,总算是看到树枝上那一朵小小的雪白桐花了,便伸手小心翼翼将花朵掐下来,转身走过去,将桐花捧在双掌上递过去,道:“祝殿下生辰快乐。”
二皇子萧廷颂瞧着雪白的小小桐花在她粉红掌心中,更添一份灿烂艳丽,伸手拿起桐花,道:“好,我收下你的贺礼了。”
沈若瑶瞧着二皇子离去的背影,笑容灿烂,觉得有些人吧真不能看表面。她初见二皇子时就感觉这人很冷,很不好相处,结果两次接触下来,却发现这人好像还不错呢。
回宫后,二皇子掏出放进荷包的那一朵桐花,最终抬头看向堆满书的架子,修长手指在每一本书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诗经上。他抽出诗经,将桐花小心翼翼夹进诗经中。
四月时,柔嘉公主在嬷嬷搀扶下走进荣寿堂。从花香院走来此地这一路也不短,柔嘉公主累得双腿打颤,可惜,她如今的肚子使得她必须靠人搀扶才能落座,而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年过六十的老夫人可不是那群十来岁的小姑娘,很容易发现破绽的,故而柔嘉公主也只能站在屋内,笑道:“老夫人在忙呢?可是孙媳吵到你了?”
老夫人满脸堆笑,道:“哪儿有什么吵到,公主太客气了,快坐吧!站着怪累人的,有身子的人容易累。”
柔嘉公主累得双腿都要抽筋了,却还要装作一副嫌弃模样,道:“最近嗜睡,天天儿的就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睡懒了,走走路,站一站,身子反倒舒服些呢。”
老夫人笑着点头便也信了,心中却是嗤笑,九个月的肚子要藏起来,的确是不容易啊。
柔嘉公主笑道:“是这样,本宫听闻青州水患,又有崇州,哎哟,真是的,故而本宫想着去相国寺一趟为国祈福,特来告知老夫人。”
老夫人便明白了,这是告知,不是商量,她知道阻拦没用,毕竟还有大约一个月,柔嘉公主就要生了,这如何拦得住?笑道:“公主的善心我是明白的,只前往相国寺路途颠簸,舟车劳顿的,公主可一定要小心仔细啊。”
“这是自然,老夫人放心吧!既如此,那本宫先走了。”柔嘉公主实在是强撑不下去了,就算是有善嬷嬷搀扶,她身子也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
回到花香院,柔嘉公主立即叫善嬷嬷将紧紧围在肚子上的白布丢开,这才算是能呼吸了,整个人疲惫不堪地倒在榻上,道:“再晚一刻,本宫就要被憋住了。”
“公主,这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善嬷嬷急忙走过去为柔嘉公主抚摸着后背顺气,道:“老奴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明日就动身前往相国寺,这为国祈福哪儿是几天能办好的?公主是打算在分娩前回沈家的,结果谁料太过用心,以至于早产了,身子又不好,只能在相国寺多待几个月。”
柔嘉公主抬起袖子擦着额上浸出的汗珠,有气无力点着头,道:“好,终于要到最后关头了,行了,明日就走吧!”
四月中旬,距离柔嘉公主分娩约莫只剩半月时间了,急不可耐的方应川却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道:“什么?家中祖坟怎么会被大水冲垮?”因祖坟乃是大事,理国公府主子尽数出动回老家修理祖坟,方应川就算再多不愿意,如今也毫无办法了。
老夫人听着心腹禀告理国公一家皆已回了老家,满意颔首,道:“下去吧!”将方应川兄妹调开,如此,柔嘉公主分娩之事才能不节外生枝啊。
因天气渐渐热起来,沈若瑶嫌闷,一个人坐在窗边想事情,萧玄景站在窗边,抱起双臂,笑道:“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难道是在想孤?”
沈若瑶一抬头,就瞧见眼前放大的脸,好笑道:“谁想你了?”她哪里抽得出时间去想萧玄景啊,道:“你忙完事了?”
“当然啦,不然回京城干嘛。”萧玄景翻窗进屋,坐在沈若瑶身边,道:“真的没想?”
沈若瑶瞧着他眼底浓浓的威胁和不高兴,她敢肯定,她若是说不出萧玄景想听的话,她绝对没好果子吃,只好一脸真诚道:“有想啊,好久不见你,还怪想你的,哎,你出门这一趟肯定累着了,我看你都瘦了。”
萧玄景听到她关心的话,心情顿时大好,一身疲惫消失的无影无踪,道:“孤可没想你,哼,你这么丑,有什么好想的?不过呢,既然你在想孤,那孤也想你一下好咯。”
沈若瑶被他口不对心的话给逗笑了,就听萧玄景问道:“对了,永宁打猎宴怎么样了?弄死昌平了吗?”
“哎,没呢。”沈若瑶想起那天的大好机会就难过,满脸失落将事情说了一遍,道:“真的是气死我了,哎。”
“方应川武功也还好啦,只是如今却……哎,真的是好可怜啊。”萧玄景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根本看不出一丝丝的怜悯。
萧玄景左右四看,不高兴道:“茶呢?孤来这么半天了,你怎么还不倒茶?”
“你嫌弃我这儿的粗茶嘛。”沈若瑶没好气道。
“孤嫌不嫌弃是一回事,你上不上又是一回事,赶紧泡茶去。”萧玄景催促道。
沈若瑶撇了撇嘴,只好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来递给他,道:“你到底出京忙什么去了?”
“秘密,不能说。”萧玄景是真渴了,一口将一杯茶尽数喝下肚子,这才舒服道:“等你嫁给孤,孤再告诉你。”
“切,我才不稀罕听呢。”沈若瑶撇了撇嘴。
暮色四合,相国寺内。
柔嘉公主原本已然入睡,却被肚子给活生生疼醒,只感觉被子里湿漉漉的让她不舒服,想要喊人,却感觉浑身无力,只能虚弱道:“嬷嬷……嬷嬷……”
可惜了,她虚弱的声音叫不醒人,柔嘉公主感觉肚子渐渐有些疼,害怕孩子出事,伸手搭在床边,将喝完酸梅汤的空碗推倒摔在地上。
咣当——
碗被摔碎,惊醒了外间的善嬷嬷。善嬷嬷急忙走进屋点了灯,掀开蚊帐,道:“公主,怎的了?”
“我……”柔嘉公主想要说话,可身体虚弱的提不起力气,嬷嬷心中担忧,掀开被子一瞧,惊道:“是羊水破了,是了,如今已是四月下旬,公主,你要生了,快躺下。”
善嬷嬷搀扶着公主躺下后,立即将此行随公主前来的下人全叫来,四个产婆围在床边,丫鬟们急忙去烧热水。
柔嘉公主只感觉小腹坠痛,痛得她几乎晕死过去,浑身衣裳被汗水打湿,可她躺在床上却是动弹不得,活生生疼了一晚,直到窗外天色明亮,一个满手是血的产婆给善嬷嬷使了个眼神,走到门外的廊上,产婆压低声音,道:“嬷嬷,公主难产了。”
“怎么会?”善嬷嬷惊讶道:“不是说公主胎位一向很正吗?怎么会难产?”
“哎呀,这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跨进鬼门关。”产婆叹道:“如今,只能请太医了,再晚,公主恐怕性命不保啊。”
“这……”善嬷嬷犹豫了,急忙冲进屋趴在床边,将产婆的话告知,道:“公主,你看呢?”
“这……”柔嘉公主已经被疼得连睁开眼都费力,听到善嬷嬷的话,心中狠狠一跳。她已经生了一个晚上了,却还是没能生出来,如今遇上难产,一个不好,她就性命不保了,无奈下,柔嘉公主只得道:“请太医。”
“是。”善嬷嬷立即走出禅房,叫来随行的太监,道:“公主为国祈福太过劳累,以至于早产,快去请太医来。”
“奴才明白。”太监得了话,急匆匆去马厩牵出马,骑上马一路往京城赶去。
老夫人半夜时分就醒了,只因柔嘉公主分娩乃是大事,她实在睡不着,况且人老了瞌睡少,她干脆也起身,还如常地接受了晚辈们的请安,叫晚辈们散去后,老夫人闭目坐在椅子上转动佛珠。
不错,办得很好,让柔嘉公主难产了,接下来便是请太医,呵呵,太医亲自到,那柔嘉公主死于难产就是天意,沈家痛失长子媳妇,可是满心悲伤啊。
老夫人唇角渐渐往上翘起,沈嫣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一个公主母亲,皇上外公,很好。
四个太医乘了马车急匆匆前往相国寺,进了禅房,四人连行礼都来不及,就被善嬷嬷拉到床边把脉,一旁的善嬷嬷道:“孩子始终出不来啊。”
太医们一同讨论,最后道:“如今,只能先开催产汤,让公主尽快将腹中孩子生下来,否则再拖下去,公主将有危险。”
“好好好,快开。”善嬷嬷焦急催促。
四个太医又谨慎斟酌了药方,方才交给丫鬟去抓药煎药,一番忙碌,一碗苦涩的催产汤总算是灌进柔嘉公主的口中。
产婆高兴道:“开了,宫口开了。”
这话让屋内众人,就连床上的柔嘉公主也露出了笑脸。这终于要出来了。
可一刻后,两个产婆看了眼善嬷嬷和四个太医,一同走到外头廊上。产婆低声道:“糟了,是脚先出来。”
“什么?!”善嬷嬷和四个太医异口同声震惊道。
产婆气得跺脚,道:“如今是没办法了,孩子脚先出来,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如今……”剩下的话,产婆不敢说下去。
就在这时,禅房内传来柔嘉公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听得善嬷嬷一颗心跟着颤抖,担忧的眼泪忍不住滚下来,道:“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太医们叹息,一人道:“这脚先出来,实实在在的难产啊,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善嬷嬷被这话击打得连连后退,后背抵靠在门框上才停下步子,听着屋内柔嘉公主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着急地团团转,道:“不行,你们快想办法啊。”
一群人在走廊上着急踱步,最后,一个太医道:“那只能将孩子强行拉出来了,只这样,公主如何就不好说了。但若还不动手,再这样拖延下去,公主也会亡于失血过多啊。”
善嬷嬷听着那一声声尖锐惨叫,再到惨叫声越来越虚弱,善嬷嬷知道,公主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目光落在不断走出房门的丫鬟身上,这些人手中都抱着一个木盆,盆中的热水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人能有多少血啊?再这样下去,公主恐怕……
善嬷嬷心一横,狠狠一跺脚,再拖下去必然是母子俱亡的下场,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太医所说强行将腹中胎儿扯出来,如此一来,公主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咬牙道:“好,就将孩子扯出来。”
“是。”两个产婆得到命令,再次走进产房,生怕柔嘉公主会忍不住,还叫人拿来千年人参切成片给公主含在口中。
可是,柔嘉公主已经连含住人参的力气都没有了。这让伺候公主的一等丫鬟蕊儿心急不已,道:“公主,你快含着人参啊,只要含着,你就能有力气生下这个孩子了。”
几乎昏迷的柔嘉公主听到蕊儿的话,心中想到方应川,是啊,这个孩子,是她与方应川的爱情结晶,她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想到此,柔嘉公主心中涌上一抹振奋,颤抖地张嘴将人参片含在口中。
四个产婆瞧向担忧不已的善嬷嬷,最终对看一眼,心一横,抓住出来的脚,强行将孩子拽出来。
“啊——”
柔嘉公主的惨叫声凄厉而尖锐,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开。她木然地瞪大双目,口中含着的人参已经掉了,她被方才的剧痛,那种要将她整个身子劈成两半的剧痛疼晕过去,又再被疼醒过来,最终,她如同一件破烂的衣服瘫在床上。
善嬷嬷瞧着被四个产婆抱在怀中的婴儿,却丝毫不闻哭声,心中狠狠一跳,道:“怎么没哭声啊?”
“嬷嬷别担心。”产婆忙道:“胎儿在殿下腹中憋了太久而已,没事儿的。”
听到这话,善嬷嬷才算松了口气,急忙看向柔嘉公主,道:“殿下,你没事了,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说着话,善嬷嬷瞧见一动不动仿佛雕像的柔嘉公主,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安,轻声道:“殿下?”
柔嘉公主还是毫无动静。
这让善嬷嬷狠狠吓了一跳,急忙叫来太医,道:“太医,快,快给公主看看。”
“是是是。”四个太医急忙走到床边把脉,突然惊道:“不好,公主产后大出血了,如今只能看是否能止血了。”
善嬷嬷一听到产后大出血,只感觉两腿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强撑着叫人煎药。
一旁的产婆不断地用手掌拍打婴儿的屁股,打了二三十下,终于,‘哇’的一声,婴儿发出了响亮的啼哭。
躺在床上的柔嘉公主隐隐约约好像听到婴儿哭声,但这哭声实在是缥缈的很,十分不真切,似乎是她的幻觉。她想叫善嬷嬷,问一下孩子生下来了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可是,她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这个认知让她害怕,拼命要叫人,可不管她怎么努力,依旧无法动一根手指头,也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
“不行啊,这出血太多了,根本止不住啊。”产婆焦急道。
卯时一刻,一个嬷嬷走进荣寿堂,瞧见屋内只有坐在上首紫檀木圈椅上的老夫人,疾步走过去,凑到老夫人身边,低声道:“今日丑时过半生了,的确是个男婴,身体也很好,只可惜了,柔嘉公主遇上了难产,婴儿先是不肯出来,后来又是脚先出来,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却又遇上大出血,如今,柔嘉公主已经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了。因柔嘉公主是难产而亡,婴儿一出生便是生而克母,身有大罪,故而相国寺主持说婴儿不宜离开相国寺,要在相国寺内待上半年,寺内和尚念经超度,为婴儿洗去罪孽。”
老夫人缓缓点着头,转动佛珠的手指不停,依旧合着眼,直到婆子说完,老夫人方才停止捻动佛珠,睁开眼道:“半年后啊,那公主七个月早产的孩子也已经养好了。”
“是呢。”婆子嗤笑一声。
老夫人颔首,道:“下去吧!什么也不知道。”
“是。”婆子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