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屋外的倾盆大雨,屋内沉闷的气息,桌上的菜早就冷透了,元丰帝既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叫人重新上菜,就一个人歪靠在椅子上。
戌时末的时候,惊雷闪电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倾盆大雨。
待到亥时中的时候,暴雨变成了中雨。
周念已经站得双腿发麻,点点刺痛,但他仍旧控制身体,绝不能做出失仪的事。他悄悄看向靠在椅子上沉默的元丰帝,犹豫了下,一张脸堆满笑容,关心道:“皇上,都已经亥时中了,可要就寝了?”
元丰帝也不说话,只是冲他摆了摆手。
见此,周念识趣儿地闭嘴,依旧弓着身子站在一旁,他不需要敏锐都能感觉到元丰帝的古怪,因此一颗心忐忑,看向那一桌早就凉了却根本没有动筷子的菜,犹豫了下,还是冲传膳宫女使了个眼色,将膳扯下。
周念瞧向歪靠在椅子上的元丰帝,整个人看不见一丝困意,也没有要睡的意思,小心翼翼开口道:“皇上,子时一刻了,该就寝了,明儿还要批折子呢。”
元丰帝半阖着眼似在想什么,以至于明明烛火明亮的屋内,此刻更加的阴暗。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跑进屋,颤抖道:“皇、皇上,何家……何家谋反了。”
“何家谋反?说清楚。”元丰帝平静问道。
太监道:“三皇子……三皇子跟何家,已经冲进神武门,杀往寝宫来了。”
“大胆!”元丰帝大怒,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吓得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不敢撒谎,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元丰帝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浑身透出浓浓的疲惫。许久,突然冷笑道:“原来是老三啊,这小子,将朕都给骗了。”他讥诮自语,又仿佛是在问,整个人背靠着椅子,安静的简直不像话。
周念瞧向平静的元丰帝,脸上除了愤怒和痛心外,根本找不出一丝其它的神色,任凭他看花眼睛,也看不到一丝丝的慌乱。故此他勉强定了定心,也不说话,这个时候皇上心中不知道多愤怒呢,他若是开口,岂非往枪口上撞?
屋内唯一一个敢跟元丰帝说话的人都闭了嘴,以至于屋内透着一股子可怖的沉闷,而屋外渐渐清晰的刀兵厮杀声,割破了屋内的死寂。
“父皇。”屋外的厮杀声刚停下,就响起三皇子的声音。
元丰帝大怒起身冲到寝宫门口,瞧向穿着银白铠甲上尽是鲜血的三皇子,怒极反笑,道:“谁准你带兵入宫?还有何家,你们是要谋反吗?”
“父皇恕罪。”三皇子屈膝跪在地上,道:“二皇兄不顾手足谋害四皇弟,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父皇却不肯处置二皇兄,儿臣知道,父皇是受孟贵妃蒙蔽,二皇兄残杀手足,真相败露,孟贵妃为子求情,才让父皇按下此事。”
“所以呢?”元丰帝好笑道。
“儿臣只为诛杀妖妃。”三皇子真诚道。在来时路上,他便已然想到借口,将所有的事情推倒二哥母子身上,反正孟贵妃受宠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也不能果真背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只得将孟贵妃拉出来作为罪名。
元丰帝瞧向跪在前方台阶下的三皇子。雨仍旧在下,只是已经不大了,父子两人说话的时间,雨水已经将三皇子铠甲上的血冲刷干净,露出铠甲原本银白的颜色。他看着看着,竟然觉得仿佛看到了当年逼宫的自己。这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原来是诛杀孟氏啊。”他好笑地点着头,突然,他抓过跟在身后周念手中的拂尘狠狠砸向三皇子,怒道:“逆子!”
三皇子被拂尘柄砸中额头,可他却不躲,尽管额头被砸疼,他依旧端正跪好,道:“父皇,儿臣只为诛杀妖妃,为四皇弟要一个公道。”说完话,他站起身迈步走上台阶,停步在元丰帝面前,道:“父皇,请下旨赐死妖妃。”
“然后呢?”元丰帝瞧向眼前的儿子问。
“如今四弟一死,儿臣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请父皇下旨,册立儿臣为东宫。”三皇子一字一句道,说得极缓慢,似乎他的心十分平静。
然而元丰帝瞧见他眼中雀跃欣喜的亮光,冷声道:“你可知刺杀东宫是何罪名?”
听到元丰帝的答非所问,三皇子心中却不急,守宫门与守城门的将军,要么本就是何家的人,要么,已经成了刀下冤魂,而今的父皇已是拔了牙的老虎,故而他不急,道:“刺杀东宫的乃是二皇兄,但儿臣不愿伤害手足,还请父皇放二皇兄一条生路。”
元丰帝目不转睛盯他,道:“勿要忘记,宫中仍有禁军。”
“宫中大半禁军都被父皇派出去找四弟了,如今尚未归来,要天亮后才回宫。”三皇子微笑道:“留在宫中的禁军,他们已经提前去黄泉路等待妖妃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元丰帝颔首道:“宫中剩下的禁军不多,何家又是武将世家,你一装二十年的愚笨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朕的确是防谁都没想过要防你,眼下是个好机会。”
“所以,父皇,请下旨赐死妖妃,再册立儿臣为东宫。”三皇子道:“因为你说得很对,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
元丰帝看向眼前满脸欣喜的儿子,像极了当年的他。尽管寝宫门前人山人海,可如今却静的能清晰听雨声。足足一盏茶时间后,他道;“拿纸笔来。”
“是。”周念转身进屋去。
见此,三皇子面色大喜。四弟重伤又中毒,父皇此刻失势,五弟不过是个没有外祖家的普通皇子,而四弟之死又被他嫁祸给二哥,一箭双雕,如今,他赢了。
周念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笔墨砚台和一张明黄铺在托盘上的圣旨。元丰帝提起笔,在上面写了旨意,不高兴地将笔往地上一丢,抓起刚写完的圣旨丢给三皇子,道:“去吧!”
“是。”三皇子恭敬地接过圣旨,道:“儿臣这便派人去赐死妖妃。”
“哦?你不去亲眼看见孟贵妃死?”元丰帝好笑道:“她怎么也是朕的宠妃,怎么能随随便便派个人去就要她命呢?”
“也是。”三皇子颔首道:“既如此,那请父皇书写第二道圣旨。”
“等你回来,圣旨就已经写好了。”元丰帝冷冷道。
三皇子双手捧着圣旨,恭敬后退,道:“儿臣告退。”他捧着圣旨,转过身,大步迈向孟贵妃的宫殿。由他亲手杀死妖妃,这样会更好,毕竟他可是为四弟报仇啊。
元丰帝静静瞧着带了一队人离去的三皇子,抬起头,仰天长叹。许久,他瞧向守在寝宫门外的何家兵将,冷哼一声,转身回屋。
何家众人也不恼,在他们看来,如今的元丰帝已是只剩下无奈发脾气的本事了。
也已经深了,孟贵妃的寝宫只剩下安静。
可突然,三皇子一脚踹开宫门的动作打破了安静,他带着人站在庭院中,瞧着几个被吵醒一脸不解的太监,举起左手的明黄圣旨,道:“奉父皇旨意,妖妃孟氏,与二皇子沆瀣一气,残杀东宫,大罪,尽赐死,叫孟氏出来。”
几个太监正不知所措,就见正屋内的蜡烛突然被点燃,随之,孟贵妃的心腹太监走出来,笑道:“三皇子,贵妃娘娘在正屋呢。”
闻言,三皇子大步踏入正屋,就见帷幕轻纱垂下,透过轻纱,隐约可以瞧见有个人坐在椅子上。他道:“孟氏,父皇仁慈,赐你自尽。”
话音落,三皇子见轻纱后的人并未回应,心中疑惑,又说了一遍,可还是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他心中不满,加之急着赶回去领册立东宫的圣旨,便不耐烦地走上前去,一把掀开轻纱,怒道:“孟……”
三皇子话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突然掐住脖子,整个身子似乎都定住一般,不敢置信看向坐在椅子上,身上沾满血的萧玄景,震惊道:“怎么会是你?”
萧玄景抬手拍着半湿衣裳的血,道:“不是孤故意不说话,实在是孤中了毒,身体还没怎么好,又连夜率兵进宫平乱,将你留在四个宫门口的何家兵将都杀光了,现在有些气息不继,本想喘口气,没想到你就来了。”
“什么?”三皇子大吃一惊,一双满是雀跃,如今只剩下浓浓震惊的双眼死死盯他,怒道:“你胡说!你明明就伤得重,还中了毒,根本就已经无法移动了!怎么还有可能杀光我留在四个宫门口的何家兵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