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为难孟贵妃。”元丰帝道:“她这些年也算是安分了。”
萧玄景心头一惊,惊讶的目光落在元丰帝那红润的脸庞上。他在父皇的话中,怎么听出在交代后事?急忙道:“父皇放心,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元丰帝仿佛没听见萧玄景的安慰,继续道:“你要友爱兄弟姐妹们,不要学父皇啊。”说到此,他声音竟然有些哽咽,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朕要驾崩了,阳气衰弱,最近总是梦见兄弟们来找朕索命,哎,玄景啊,记住了,要友善兄弟姐妹们,还没娶亲的弟弟们,你要给他们找好亲事,还没出嫁的妹妹们,你要给她们找一个好驸马,记住了。”
“儿臣……记住了。”萧玄景声音中的喜悦渐渐消失,只得接受父皇回光返照的真相,沉声道:“父皇放心,弟弟妹妹们儿臣会照顾好的,庶母们儿臣也会安置好。”
“嗯,那就好。”元丰帝点头道:“你啊,对沈氏太好了,怎么能一顺心就离宫呢?还将你带去了西庆国,一旦你身份被人知晓,西庆国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的。”
“父皇放心,儿臣以后不会了。”萧玄景左右为难,道:“儿臣会保护好自己的。”
“嗯,你想得明白就好。”元丰帝想到东宫太子妃,脸色便不怎么好,可想到安哥儿是那等招人疼爱,这不满便又消失了几分,道:“你要记得对东晋的子民好,要平衡朝中大臣……”
元丰帝缓缓说着话,交代着身后大事,只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也不再中气十足,疲惫感涌上,偶尔还伴随着一两声的咳嗽。
萧玄景急忙叫拿药来。
夕阳光下,太监们急忙端着药急匆匆进了卧房,萧玄景端着药喂给元丰帝喝下。
元丰帝喝下药后,除了苦涩,实在是没有别的感觉了,只是握着萧玄景的手,半阖着的双眼透着浓浓不甘。这位杀兄屠弟才终于坐上龙椅的帝王,在寿命将至的时分,没有一丝恐惧,只有对江山浓浓的不舍。如今,他踩着兄弟们尸骨坐上的龙椅,终究还是从他手中流走了。
最后一丝夕阳光消失在西方,夜色降临的时候,元丰帝所有的不甘,都随着他闭上的双眼消失。
“父皇——”
天子驾崩,整个宫中立即穿上孝衣,沈若瑶挺着个大肚子,终日跪在灵前,也幸好孟贵妃熟悉宫务,熟练地操持着丧礼。但因天子驾崩,不但皇宫,就连整座京城,也充斥着死一般的沉寂。
待到丧礼过,新君守孝完成,奉先皇旨意登基,晋太子妃沈氏为皇后。萧玄景又对尚未封王的弟弟册封,让他们出宫开府,又以元丰帝名义,准孟贵妃前往荣王府颐养天年。
十月初时,沈若瑶生下三子,随之又是过年,她一面养着身子,一面忙于宫中年节,这一个年是真将她累着了,有时候她也在想,是否如同当年那一曲潇湘水云般,去山清水秀的烟雨江南?
或许当初她没有选择去西庆国,而是远赴南方,或许而今也不必如此了。
“皇后娘娘,公主一直在哭,怎么也哄不好。”樱草回道。
沈若瑶急忙放下手中册子,抱过和顺在怀中哄着。自从萧玄景登基后,和顺郡主就成了和顺公主。这毕竟是先皇赐得名字,也不好乱改。她哄了会儿女儿,和顺便在她怀中乖乖睡了过去,她却分心想着其它事情。
前几日萧玄景提出要立安哥儿为太子,她当时却是拒绝了。一则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再说了,安哥儿如今还小呢,一个走路都还要人看着的小孩子,这么早立为太子做什么?
加之她在想,是不是也该将沈家召回京城了?
三房的妹妹沈菁也差不多该说亲了。
哎,沈家当年到底死了一个孩子在庄子边的那条河中,如今想来终究是她们姐妹亏欠了沈家。姐姐是这样说,萧玄景也是这样说,他们都说要自己永远记住,自己就是沈家的女儿,是沈家的四小姐,沈家的四姑奶奶。
姐姐是要她忘掉那些痛苦,或者说,姐姐根本不希望她知道这些,可偏偏她不死心,终究还是跟去了西庆国。
“阿瑶?”耳边萧玄景的声音叫醒沈若瑶,她回过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人,失笑道:“我在想宫宴的事,都想入神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见你抱着和顺发呆。”萧玄景从她怀中接过女儿,道:“这孩子,天天儿的就是睡,果真跟你一样是猪投胎。”
沈若瑶没好气地推了他肩膀一下,气道:“她说不定将来还跟你一样讨人嫌呢。”
“谁敢嫌弃朕的女儿?找死吗?”萧玄景只是笑,觉得和顺是有些怪,总是睡得很沉很沉,就像现在,他和沈若瑶聊天说话并没有压低声音,若是以前的安哥儿,早就被吵醒了闹起来了,可和顺却丝毫没有,的的确确是睡得像死猪。
不过到底是自己女儿,他也只能想着,这孩子或许就是能吃能睡,嗯,是好福气。
沈若瑶瞧着他抱着和顺哄的模样,犹豫了下,叹道:“我想着,过完年后,就将沈家的人召回京城吧!五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再拖下去恐怕就只能在老家说亲了,这恐怕也不恰当,老夫人一辈子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总是待在老家也不好。”
萧玄景瞧着紧皱双眉沉思的人,便叫屋内的宫女太监都出去,方才道:“是呢,你娘家祖籍实在是有些偏僻,加之老夫人年纪大了,若是头疼脑热,恐怕连个好点儿的大夫都找不到。好,朕派人去一趟,让沈家人年后就回来。”
沈若瑶深深凝望着抱着和顺一脸高兴的萧玄景,顿了顿,笑道:“恐怕我爹……哎,罢了,等爹回京城了,我见他一面亲自跟他说好了。”
“好,都听阿瑶的。”萧玄景瞧着她脸,叹道:“宫宴的事你别操心太过,都叫手底下的人去忙就是了,你才刚出月子呢。”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沈若瑶说着话,心思却又飞远了。
姐姐用未来六十年东晋国将要发生的大事告诉了萧玄景,必然是要沈家再往上走的,这也算是偿还了她们姐妹对沈家的亏欠。毕竟沈大夫人那个可怜的女儿一出生,就已经被淹死在河中。而沈家被蒙蔽十余年,甚至,是一辈子。
过完年,寒冷的冬季悄悄离去,一开春,天气变暖和了起来,才二月末的时候,东宫里的桃花就有些早开了,红艳艳的绚丽灿烂,待到三月上旬,东宫内所有的桃花尽数绽放,将整座东宫湮没在花海之中。
只可惜,如今的沈若瑶身为皇后,已经住进坤宁宫,又因忙于宫务,还未抽出时间与萧玄景一同折回东宫去看。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樱草如今已是沈若瑶身边的女官,仍旧那般稳重,道:“皇后娘娘,威远侯太夫人、夫人前来给皇后娘娘磕头。”
沈若瑶端着血燕的手一僵,再次见面,祖母和大夫人要给她磕头了。她好笑摇头。大夫人倒也罢了,老夫人是真心当她是孙女啊。姐姐说得或许是对的,有些事,就让它永远被遗忘吧!比如说,真正的沈家千金。
“快请。”沈若瑶便也没有了胃口,将装了血燕的碗递给宫女,坐在凤椅上神色安静地等待。实则心中并不安静,忐忑不安地看向走进门来的老夫人和孙妍。
婆媳两人身穿一品诰命夫人的礼服,发髻首饰,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严格,绝对找不出一处僭越。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老夫人与孙妍话未说完,沈若瑶已经开口打断,笑道:“老夫人,大夫人,坐吧!一家子许久不见,我很是思念你们呢,左右此地也没外人,不必这般多礼。”樱草立即走上前去搀扶着老夫人落座。孙妍见老夫人坐下后,方才落座。
沈若瑶瞧着宫女上了茶,便叫人都出去,屋内一时间便只剩下她们三人。她叹息一声,关心道:“也是几年不见了,老夫人瞧着老了些,祖籍老家如何比得上京城?如今既然回来了,回头我派几个太医过去,好好给祖母调理调理身子。”
几年不见,老夫人的确老了不少,曾经还能瞧见几根黑发的脑袋,如今已是满头银丝了。可因为重回京城,老夫人便明白沈家的机会来了,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满脸红光,笑道:“承蒙皇后娘娘惦记,老身荣幸之至。”
沈若瑶失笑道:“祖母,此地又无外人,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皇后娘娘,使不得,宫里可不是沈家能比的。”老夫人看向沈若瑶的目光依旧是疼爱,只是这一丝疼爱中,又多了几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