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子忙道:“这是自然,太后娘娘的吩咐,奴才哪里敢怠慢?”
“那就好。”沈若瑶满意地点头,道:“如今哀家也能走动了,自己来吧!”
用完膳后,沈若瑶杵着龙头拐前去佛堂。这是她每天都要干的事,倒不是为了拜佛,而是她将萧玄景和姐姐的牌位放在佛堂内了,每日都要为两人上一炷香。只当年姐姐之事,故而牌位上写得是‘嫣夫人’。
这日,沈若瑶照常去佛堂给两人上香,却发现手抖得厉害,都没办法让香乖乖待在烛火上被点燃,最终,只能让小福子来。
因为她年纪大了,故而已经好几年没有做针线了。不是她偷懒不愿意做,而是手抖的没办法下针了,连剪刀都握不好了。
她真的已经很老了。
沈若瑶好多次在睡梦中,梦到她尚是年少,与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萧玄景一起在东宫赏着桃花,那漫天绚丽灿烂的桃花开满东宫。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脸湿哒哒的,就连枕头,都不值何时被眼泪给打湿了。
可她就是不肯去东宫看一眼桃花,甚至偶尔出一趟慈宁宫,所经之路也必定远远地避开东宫。避开那些萧玄景亲自叫人种下的桃花树。
她后悔了,那年她不应该离宫的,她当时已经怀孕了,她应该等春天的时候,整个东宫的桃花绽放,怀着孩子和萧玄景一起看灼灼桃花。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儿子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别说皇宫,就连京城中的气氛也越来越不对了。
沈若瑶亲眼看着丈夫死在眼前,如今,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长子咽气在眼前,她用尽这具苍老身体所有的力气握住儿子的手,嘶哑着嗓音喊着‘安哥儿’,可安哥儿却再也睁不开眼了。
宫中的尸体有多少沈若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天,她待在慈宁宫内,都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三皇子毫不意外,毕竟姐姐告知她预言,三皇子会成为开疆拓土,备受争议的一代君王。
这是一个极其风流的君王,一生风流韵事无数。他如同他的曾祖父一般杀兄屠弟,最终坐上龙椅。
沈若瑶懒得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对权力毫无兴趣,若非如此,她当年完全可以握住玄景给她的那样东西,让安哥儿当个傀儡皇帝,她来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她已经懒得管了,连一个孙子杀了另外的孙子她也懒得管,她疲惫的很,很疲惫,疲惫的让她连想她年轻时是什么模样都无力去想了。
新帝登基,封皇太后沈氏为太皇太后。皇后杨氏为皇太后。嫡妻沈氏为皇后。
沈若瑶成了太皇太后,便彻底有了借口免除所有的请安。她终日待在慈宁宫内。
她已经做不了针线了,连给萧玄景和姐姐上香都做不到了。她得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好了,一顿饭要吃上差不多一个时辰。
成为寡妇后,给玄景做衣裳鞋袜,荷包香囊便成了她打发时间的事。在做不了针线后,她打发时间的事便是看首饰。那些以前萧玄景亲手送她的首饰,她一样一样的看,可惜了,她已经戴不了首饰了。那些美丽精致的首饰被她在无数打发时间的时光中磨得圆润了。
虽说沈若瑶已经是闭门谢客了,但逢年过节,皇太后仍旧要带着太妃,皇后也必须带着妃嫔来给她请安。
沈若瑶瞧着杨皇后脸上再无隐忍,尽是得意神色,反倒是沈雪,而今已是小心翼翼,越加谨慎,像极了当年的杨皇后。这婆媳两人,也算有缘了。
沈若瑶好笑,如今的皇帝与他父皇一般,就是个风流好色的,沈雪再漂亮,日日夜夜看着也终究是腻了。但沈雪极其聪明,从不为小情小爱所束缚,她如同婆婆一般小心谨慎,做一个憋屈的皇后。
沈若瑶当初答应沈雪嫁给孙子,其实是因为孙子终身未曾废后,而他的继任者,乃是嫡子。
这是一个必赢的赌局,毕竟她是庄家。
沈若瑶瞧着太妃们,曾经脸上的鲜活都已经不见了,坐在椅子上时也是低眉顺眼。沈若瑶仔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曾跟杨皇后对着干的那些宠妃。她懒得去想,看向站着的妃嫔,淡淡叫赐座。
或许是在慈宁宫内,太皇太后乃是皇后的姑奶奶,宠妃们倒也没在慈宁宫内像皇后沈雪发难。
皇太后杨氏对沈若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恭敬,但沈若瑶也不在意,依旧在慈宁宫内当着她的太皇太后,而杨太后,只能另置宫殿安身。
毕竟没有婆婆腾位置给儿媳妇的,况且太皇太后已经这般大年纪了,搬来搬去,有个头疼脑热,杨太后的脸上就要挂不住了。
但沈若瑶一向不多事,故而杨太后虽然扬眉吐气,对她已无曾经的恭敬,但大面上仍旧不错。
渐渐地,沈若瑶连首饰都不再看了,实在是手抖得越加厉害。那天,她拿着珍珠玉钗,却因为手抖,以至于珍珠玉钗掉在地上,幸好小刘子眼疾手快接住,没有让珍珠玉钗掉在地上,但沈若瑶却是心惊肉跳,这玉钗掉在地上非得摔断不可。故此,她也不再把玩首饰了。
可如今的沈若瑶,因走路也要杵拐杖,多走几步就喘气,累得不行,故而她也只能少走路。双手又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故而一天天的,就只能坐着发呆。
这日,她刚用完早膳,小福子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带着太妃们,皇后带着妃嫔,皇子公主们,前来给您请安,可要宣?”
沈若瑶奇怪道:“不是说了不必来给我请安吗?好好的又来做什么?”
小福子道:“今儿是端午,逢年过节总是要来的。”
“端午?”沈若瑶疑惑地扭头看向窗外,果然,大太阳将园子里那一丛碧绿芭蕉晒得蔫巴巴的。可低下头,她瞧着身上的厚衣裳,忍不住好笑地摇头。她记得她很讨厌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可如今端午,这样热的天,她身上却穿袄子呢。
“宣吧!”沈若瑶叹息着道。
屋子内难得的又坐满了人,杨太后带着太妃们磕头,随之是皇后带着妃嫔们磕头,最后是皇子公主磕头。
沈若瑶也只是淡淡扫了眼,却突然道:“那丫头。”
杨皇后瞧见沈若瑶叫住的小女孩,笑道:“母后,那是淮南公主,很是有幸,竟然与母后长得有两份相似呢。”
“也是。”沈若瑶好笑,这淮南公主的母亲是她姐姐的孙女,父亲是她得孙子,这血缘关系的确近,道:“倒也有缘。”她点着头,忍不住多看了淮南公主几眼。原来她年轻的时候,不是满脸皱纹啊。她苦笑地摇头,可却始终想不起年轻时到底是什么模样。
因着是端午节请安,她也少不了赏赐。沈若瑶也不吝啬,反正她也不缺好东西,从太后到太妃,皇后到妃嫔,再到皇子公主,人人都有厚礼赏下。
沈若瑶记得,她好像才过完七十大寿,结果沈雪却来询问他八十大寿要怎么过,让沈若瑶仔细想了半天才想起,她好像是要到八十岁了。她忍不住苦笑摇头,她就不明白了,武功高强的萧玄景怎么那么短命,五十一岁就去了。她却到了八十岁还不死。
萧玄景离开她,已经三十二年了。
沈若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到八十岁的。
她看向铜镜中的老妪,无奈摇头。
也是怪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三十二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萧玄景的,可就是从来没有梦见过萧玄景,也真是令人想不通。
杨太后病得严重,别说起床,已经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沈若瑶还是去看了这个儿媳妇。老实说,杨太后也算是个恭顺的儿媳了,这或许是她并未为难过杨皇后,甚至还帮了不少的缘故吧!
沈若瑶清晰看见杨皇后那不甘心的眼睛。
杨太后的确不甘心,她皇后当得憋屈,隐忍多年才终于扶儿子登上皇位,可自始至终,她上头都有一个婆婆压着,她也试图挑衅婆婆,可婆婆对于她的挑衅却是无动于衷,终日仍旧是待在慈宁宫内思念亡夫,这让她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可再多的不甘,杨太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沈若瑶看穿了杨太后不甘心的原因,她也觉得好笑。丈夫死了,儿子死了,如今连儿媳妇也死了,她这个老太婆却还活着。
她胃口仍旧不错,每天还能坐在窗口看园子里的娇花,就是走路要杵拐杖,吃饭手抖,干什么都慢悠悠的。不是她不想快,而是年纪大了,手脚不便了。
沈若瑶待在坤宁宫内,就算耳朵已经不如年轻时那般灵敏,却仍旧听到丧礼的乐声。杨太后孝期之中,又传来一个消息,沈馨死了,以贵妃礼葬于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