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瑶道:“怎么了?真当母后不出慈宁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寂静的屋内,抽噎声仿佛惊雷一般。
沈若瑶听到了女儿的故事。原来女儿是那般遇人不淑,所生的子女也尽数被杀。她断然不会再嫁给那个男人,但却一定要生下那几个孩子。
“何必呢?你明明知道巫术血脉会遗传给女儿的。”沈若瑶不悦道。
“母后不必担心,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觉醒血脉的。”和顺公主笑道:“那又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沈若瑶又还能如何呢?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吧!只好叹道:“那也还算好。”顿了顿,她道:“几个孩子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
“让我见一面吧!”
沈若瑶疲惫不堪地睡下,这一觉,一睡就是两天。
这日,她觉得后背痒得很,伸手抓了抓,瞧见盖在身上的百福锦被,抓痒痒的手突然一僵。
“来人!”沈若瑶骤然坐起身,看向急匆匆跑到床前站立听候吩咐的人。她不敢置信地趴在床边,缓缓抬起右手指向一个太监,道:“小福子。”随后移动手指,道:“小刘子。”
宫人欣喜若狂,纷纷跪下道:“恭贺太皇太后眼睛恢复。”
沈若瑶掀开被子,竟然站起身来,也不需要人扶,更不需要拐杖,一个人在屋内走来走去。她感觉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精力。可宫人们哪里敢让她一直这样走?急忙走上前来扶着,纷纷道喜。
“好,好。”沈若瑶高兴不已,看向关闭的窗子,只着了袜子的双脚走过去,双臂将两扇木窗推开,瞧见屋外那盆开得正好的报春花,问道:“今儿是几月几日啊?”
“回太皇太后,今日是二月十八。”小刘子高兴的声调都拔高了。
沈若瑶瞧着那报春花,突然想起满东宫的桃花,她不要去东宫,可不知为何,整个人完全忍不住,就是要去东宫。她叹息一声,问道:“东宫的桃花全开了吗?”
“这……”小福子道:“奴才不知,奴才现在就去瞧。”
“不必了。”沈若瑶叫住转身的小福子,道;“哀家自己去。”随之看向小刘子,道:“为哀家更衣。”
重新穿好太皇太后的衣裳,但这一次,沈若瑶并未杵拐杖,走出慈宁宫时,看见停在宫道上得辇,犹豫了下,还是迈步走上去。
这一路,沈若瑶满脸笑容,精神的目光扫过每一处熟悉的宫殿。这些地方,她都曾和萧玄景一起走过。那时或许是在互相嫌弃,或许是在互相骂对方是猪投胎。
远远的,沈若瑶瞧见前方东宫所在地一片绚丽灿烂,仿佛云霞一般美丽,灼灼如火,美的宛如仙境。
辇在东宫门口停下,沈若瑶被小刘子搀扶着下了辇,停在东宫门前,道:“不必,哀家自己去。”
小刘子和小福子刚要迈出的脚一僵,两人对看一眼,最终抬头看向沈若瑶,应了声‘是’,瞧见沈若瑶径直往前走,直到身子被桃花遮住,两人立即放轻脚步走进东宫,小心翼翼地远远跟着,不让沈若瑶发现。毕竟太皇太后已经九十六岁高龄了,怎能放心孤身一人?
沈若瑶一人走在安静的宫道上,瞧着洒落在地的桃花瓣,让人走过时仿佛踩在云朵上。她瞧着灼灼桃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和萧玄景一起的时光。
自萧玄景死后,她做了四十八年寡妇,就四十八年不曾踏足东宫。她害怕再见桃花。
“阿瑶。”萧玄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若瑶整个身子僵住,颤抖地缓缓转身,不敢置信看向站在眼前的人。他穿着黑色的常服,二十岁的年轻模样,那风采比开边东宫的桃花更加惊艳。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只是盯着萧玄景看,连眼睛都不敢眨,害怕一眨眼,萧玄景就走了。
萧玄景见她傻了一般,双臂一伸,抱住沈若瑶腰身将人搂在怀中,嫌弃道:“看你这跟猪一样蠢的样子,说话啊?木头吗?信不信孤割了你舌头?”
“玄景……”沈若瑶盯着他那年轻的面容,看着他深邃温柔的双眸,在他的双眸中,沈若瑶终于看到了年轻的字迹。
萧玄景的眸中倒映出的美丽女子,穿一身天水碧常服,可发髻却是梳成妇人,那白里透红的肌肤,那不点而红的樱唇,那如墨的青丝,恰是刚嫁给萧玄景时的沈若瑶。
“玄景,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想了你四十八年?”沈若瑶仰着头看她。
“孤可不想你。”沈若瑶收回双臂背在身后,迈步往前走,嫌弃道:“说好了你怀着孤的孩子,我们一起在东宫赏桃花,结果呢?”
“我怀孕了。”沈若瑶看向那背影,双手轻柔抚摸着已然隆起的肚子,约莫是四五个月。
萧玄景闻言回头看她,担忧道:“怀孕了怎么在外头?快回去休息,挺着这么大个肚子走动多累人啊。”
沈若瑶看向这熟悉的一幕,甚至就连他皱眉时,额前一缕浅发垂下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她当初怀孕,萧玄景简直是担心的不行,就像现在。她挽住萧玄景手臂,道:“不累啊,你瞧,桃花开了,我也怀了我们的孩子。”
“不行,桃花每年都会开,你身子要紧。”萧玄景担忧的不行。
沈若瑶笑道:“那慢一点走就好了,而且太医也说了,怀孕时散散步是好事,我都怀孕差不多五个月了,天天躺得腰酸背痛的。”
最终,萧玄景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两人慢慢走在宫道上。整个东宫陷入花海,两人头上绽放的桃花仿佛是屋顶一般遮挡的严严实实,每当花瓣落在沈若瑶头上,他总是不厌其烦为她拂去落花。
“以后啊,我们生一堆孩子,每次我怀孕了,你都要陪我来看桃花。”沈若瑶冲他撒起娇来。
萧玄景嗤笑一声,嫌弃道:“你这么蠢,还天天猪投胎不是睡就是吃,你生得孩子肯定也跟你一样,还生一堆呢?”
“孩子明明是像你,你明明吃得比我多!”沈若瑶不甘示弱骂回去。
两人立即就开始对骂,直到沈若瑶开始喘气,萧玄景吓了一跳,急忙道:“好好好好,孤的错,你别再说了,你这身子,哎。”萧玄景抬手指向东面,道:“那边有个亭子,走,我们过去歇一会儿,你这还怀着身子呢。”
沈若瑶一边慢走,一边故意道:“哦,原来你只关心我这肚子啊,都不关心我。”
“孤关心你干嘛?你有什么好关心,孤呢只是关心孩子而已,你别自作多情啊。”萧玄景嫌弃地瞪她一眼。
沈若瑶刚要骂回去,目光瞥见他身后一枝桃花,停步道:“那桃花怎么这么漂亮啊?”
萧玄景也停下步子,扭头看过去。一支桃花殷红如血,只在末端开了两朵,瞧着倒有些像是簪子。他伸手折了下来,笑道:“这花开得好,倒像是簪子,哎,你别动,孤给你戴上。”他将桃花轻轻插入沈若瑶青丝间,仔细观看,满意道:“好看。”
“是我好看还是桃花好看?”沈若瑶边走边问。
萧玄景道:“当然是花好看啊,你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么丑。”
“没你丑。你天下第一丑。”沈若瑶不甘示弱。
萧玄景想要骂回去,可有顾忌她身子,最终只能自己生闷气。
来到凉亭,沈若瑶突然停住脚步,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不肯走进去。而且脸上还有恐惧之色。
“这是怎么了?”萧玄景奇怪问道。
“我、我不知道。”沈若瑶干脆就坐在凉亭外的台阶上,道:“我就是不想进去。”
“好好好,都随便你。”萧玄景只能无奈地挨着她坐,也坐在台阶上,道:“阿瑶,你肚子里……周太医说是个儿子呢,那这样,我们再生个女儿,咱们就儿女双全了,好不好?”
沈若瑶保住他手臂,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笑道:“只要殿下喜欢,我就一定要生一个女儿。”
“你今天怎么这样听话?孤都有点不习惯了。”萧玄景手臂圈住她肩膀,将人抱在怀中,道;“阿瑶,这桃花是当初你送孤的那个桃花荷包,所以孤才将东宫都种满桃花,阿瑶,喜不喜欢?”
“喜欢啊。”沈若瑶看向他那俊美年少的脸庞,笑道:“只要是玄景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孤送你什么你都喜欢啊?”萧玄景见她点头,笑了起来,道:“那孤送你一顿打,要不要啊?”
“哼,你才舍不得打我呢。”沈若瑶笑得有恃无恐。
萧玄景无奈一叹,气道:“看见你就烦。”
“我看见你才烦呢,哼。”沈若瑶立即骂回去,两人一辈子都是这样,你嫌弃我,我嫌弃你。
“阿瑶。”萧玄景道;“其实,孤不烦你,孤也不讨厌你,孤爱阿瑶,所以孤才娶阿瑶,孤的太子妃只能是阿瑶。”
温柔的话宛如春风一般吹进耳中,沈若瑶看向那温柔的脸庞,微笑道:“玄景,我也喜欢玄景啊,所以我才要为玄景生下儿子和女儿,这样我们就儿女双全,我只爱玄景。”
凉亭外的石阶上,沈若瑶与萧玄景相拥在桃花树下,只求这一刻能永远永远。
可就在这静谧的时光中,沈若瑶被‘哒哒’的马蹄声吵到,她正不悦,就听那张扬的声音。
“听说今儿是威远侯流落在外的小女儿回府,孤特意前来瞧瞧,这小女儿是不是跟大女儿一样,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人。”
沈若瑶站在沈家大门的长街上,眼前是那个带着一群纨绔前来看热闹的少年。他的双眸漠然而不着调,看向沈若瑶的目光毫无一丝情义,甚至,他的双眸是满是漠视生命,草芥人命的不上心。
沈若瑶惊讶看向那一脸瞧好戏的脸庞,随之,她屈膝行礼,微笑道:“臣女沈若瑶,见过太子殿下。”
桃花林中,小刘子跟小福子躲在桃花树后,远远瞧着沈若瑶坐在凉亭外的台阶上,歪着身子靠着朱红柱子,满是白发的头上插着一支她自己折下戴上头的桃花,整个人一动不动。
“随时是二月,但太皇太后都九十六岁了,别吹了风着凉才是。”小福子劝道,两人点着头,放轻脚步走到凉亭外的石阶旁,轻轻道:“太皇太后,若是倦了,回慈宁宫休息吧!”
靠着朱红柱子的人面带微笑,却是毫无回应。
小刘子面色古怪,轻声道:“还是先回去吧!”说着话,怕太皇太后睡着了,便伸手轻轻碰了碰沈若瑶肩膀。下一瞬间,沈若瑶整个人如同一块破布般软倒。吓得两个跟来的太监急忙扶住人,可戴在沈若瑶稀疏白发间的桃花还是掉在了地上。
两个太监想起悄悄地跟着沈若瑶所见的场景。太皇太后一路自言自语,只可惜隔得远了,两人也未听清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见太皇太后折下一支桃花自行戴在发间,最终又来到这座她丈夫死去的凉亭前落座。
两个太监四目相对,似乎明白了什么。最终,小福子颤抖的手指放在沈若瑶鼻下。气息已无,可沈若瑶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有着幸福美满的笑容。小福子与小刘子立即跪下,哽咽喊道:“太皇太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