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一刻,陈月曦才真正看清楚面前这位御园之首,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位石园执,面容近乎而立之年,一头黑发懒懒散散地身背后,在他左右两侧耳边各自垂着一缕素白发丝,暗紫色的衣袍仿佛有些尺寸不合适,竟是略微从那敞开的衣领处,隐约可见内里线条分明的肌肤。
陈月曦这一刻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望着面前这位青埂府内上层大修,嘴里一字一句说道:“确实不够!”
对于这位青埂府中位高权重的大修士,陈月曦不想得罪,又断然说不出“把墨卢拱手相送”这般谦卑兼讨好的话语。
心思电转之间,她抬头瞧着这位御园首座,在一旁孙志明略带惊讶的目光中,用丝毫不满足地口气道:“陈月曦自家离开时,身侧只有墨卢这一犬牵挂做伴,它是家人,更是我修行路上最可靠的同行者。”
她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逐渐冰凉,一阵沉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梳起马尾的满头青丝,在渐起的狂风中不住飞舞。
她对于一切变化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盯着石园执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继续用轻柔却不失坚韧地语气说:“若是换作园执,可愿意为了区区修炼资源,将自己的至交道友、将最亲之人,推向他人?”
听着陈月曦这完全可以说是出格的不逊话语,饶是一旁老神在在的孙志明,此刻也不由得瞪大了眼。
他先是看看顶着巨大压力直视石园执的陈月曦,见这位新入门的胆大师妹神色之间,完全不露恐惧,他心说一声:师妹好勇!
又悄悄瞥了眼面色阴沉的石园执,见他身前那只被法力托举的纳袋,仍旧是那么孤零零地飘着,正打算说什么时,却听石园执开口了。
“小丫头你可知,妄图挑衅一脉首座是何等重罪?”
………………
玄阳域,永安城。
百年之前,玄阳域西极之处爆发大战,诸多域外神只大举进犯,青埂府众修与其斗争之余,不忘将这方荒地所有生灵撤离。
这西极众多凡人在修士护送下,回到至玄阳内陆中,经由凡尘国度帮助,在群山之间,建立起一座庞大城池,取名——永安。
此刻,月上天中。
永安城内万籁俱寂,除了零零散散的打更人在四通八达的巷府街道中游走外,黑夜里有灯火升腾的,唯有那些个风花雪月之所。
在一处正响彻靡靡之音的高大楼阙顶端,一身红衣的何秋明正驻足立在瓦片上,他似是对于下方的笙歌之音充耳不闻,只是目光不断来回扫视,专注凝望面前这座沉睡着的庞大城池。
“如何?”
随着清冷话语,一身道袍两袖生有仙鹤纹样的邓泽自天穹落下,他好似一片鸿羽,足尖点落瓦片时,不生出半分响动。
他见着何秋明眼眸中灵光流转,也不过打扰,只是待着他一身法力气机卸去后,这才开口道:“此间虽是一派安宁祥和模样,但冥冥中,我总是能够觉察到一股战栗之感。”
向来话少的邓泽,此时难得的吐出这么一长串话语。
何秋明知道这时候可不是戏耍得时候,也不做过多调侃,只顺着邓泽的话,把目光投向远处,那永宁城的北方,落到一片高出四周一丈多的建筑群落之上。
那是永宁城的神庙所在,是这城中,那些自西极回迁而来的凡人百姓自发募捐修筑的一处庙宇。
按道理来说,当初西极回迁的百姓修建这所宫宇时,青埂府负责监察的修士应该出面多多介入。
依照当时与外界神只大战之时的紧张,这凡事涉及“神”这一词的事物,都是青埂府重点关注所在。
当时的监察修士,也的的确确是从头跟到尾。整个神庙宫宇修筑,包括那些负责修建的百姓,他们也没有放过一个,全数都在监视之中。
但从百姓集结修筑庙宇开始,再到最后竣工,这期间一切都在监察修士的眼皮子底下。
这庙宇内不曾供奉神明,老百姓只是在内摆放“天地”二字的排位,有点类似于蛮荒时代祭奉自然万物的意味。
因这神庙建立的由头,只是为众百姓心头有个寄托所在,加上内里供奉祭拜的是修士必须敬重承认的天地大道,内里简直可以说半点关于神只的一切,都没有沾染。
故此在确定这一处没有神只力量插手后,青埂府的监察弟子便渐渐不再关注这里,直到如今张央之事的发生。
站在楼阙上,何秋明眺望那片隐隐还裹着烟香的所在,对着邓泽道:“李长老不许我等靠近那处所在,只叫我等在永宁城四周搜寻神性之物的踪迹,想来是应当有所预料。”
听着何秋明的猜测,邓泽并没有接话,只是侧头看向永宁城的另一边。
见邓泽所看方向,何秋明同样也是凝眸看去,目光遥遥望着那灯火通明却打着白灯笼的一座府邸,那是张央的家。
张央身死之事,何秋明二人在回禀府中后,经过上层讨论,仍旧决定把事实告知张央家中之人,同时也是故意打草惊蛇,想借此看看他们的反应。
而在得知张央死讯后,他年过百半的父母双亲皆是悲痛欲绝,兄长更是撑着病体为他操办白事,甚至还拿了张央年少在家时的衣衫,以此充当衣冠冢。
不过就是半日光景后,整个张府变了模样,处处皆是白幡飘动。外人在看着张府内的下人仆役个个全身着素白,头戴白箍,忙问出了何事。
张家在永宁城里也算是大户,一听是他们家去修仙问道的二公子亡了,那些平日走动较多的,还有诸如张央母亲娘家舅舅之类的亲戚,此刻全数登门吊丧。
瞧着夜幕下,仍旧可听到声声低低抽噎的府邸,何秋明冲着邓泽说道:“张央家中我已经来回探查数次,但仍旧是一无所获,也不知是否……”
话还未说完,却听耳边轰鸣巨响间,那永宁城北方的神庙……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