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又是暮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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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苍山麓,岳渺仙宫。
古玄晴背着包袱走在下山的路上,天色尚早,孤月微明,山道旁霜结百草,映着月晖,发出闪闪的银光。
下至半山亭,回望山巅,一片雾霭茫茫。吐着白气,古玄晴淡淡地念,“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白马夜频嘶,三更霸陵雪。”
拉了拉头上竹笠,忽然勾起唇角,一个狡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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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骆东明立在山宫殿顶,古埙呜咽,吹着一支年代久远的童谣。
……“师尊,我要去找到答案。”
……“玄晴,知道真相,你会后悔的。”
……“唔……那,到那时候再说吧。至少,我不想现在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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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城,无限书院,藏书楼。
“老头儿!老头儿!”
白少香匆匆忙忙地跑上藏书楼,“死老鬼!尔雅老头!”
“十四啊,大清早的嚷嚷什么……?”无限书院的院长一向神秘,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这个原因其实无耻的简单,因为这位名震大半个天下的智者——是一只活了快两百年的老鬼,还是个酒鬼。
“尔雅臭老头,你还在这儿泡酒缸!我七哥请了宗祠十长老,要在祖庙开族会!”
“少卿小子接了宗主位也有两年了,开个族会怎么了?”
“七哥他要去考科举啊,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尔雅一愣,酒醒了大半,顷刻狂笑不止,“哈哈!小子果然有种!到底比我豁得出去……”
“臭老头你——……算了!”白少香气的踹了书楼机关眼一脚,机杼传动,书架立时分散开,尔雅扑通一声掉下楼来,可他毫不在意地躺在书堆里继续笑。
白少香一跺脚,转身又顺原路向白府祖庙跑去。只跑到半路,祖庙方向响起一阵钟声,嗡然铿然,一共十九声。
“坏了!”白少香一着急,绊了一跤撞到膝盖,疼得一咧嘴。
“世子爷!可找着你了。”天青侯府的老管家颤颠颠地赶来,一见白少香一瘸一拐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哎呀,少爷你怎么了?”
“我七哥呢!”白少香顾不得腿疼,抓着老管家问,他会这么急是有原因的——白家作为整个凌云城的统帅,向来以自由不拘为主旨,却独有一条族训家规——凡白氏子孙均不得科考、入幕、入仕当朝,违者削去族籍,烙去族徽刺青,逐出凌云城,终生不复得归。
“世子爷……少宗主他,他已经受了家刑家法,是……是宗主亲自执行的。”管家为难地看着白少香,都知道小十四自幼爱黏着他七哥,少宗主这一走,世子爷不定怎么闹腾呢。
“那——……”白少香急得都不会说话了,张牙舞爪一通比划,好在老管家比较了解自家世子,赶着就把知道的先说了,“少宗主已经走了,刚刚的钟声就是通告——……哎?世子爷你去哪儿?你慢点儿等等老奴,哎呀别跑仔细再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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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香追至祖庙,只见得半山下一匹瘦马驮着一个包袱,一个灰衣人蹒跚走在马侧,寒风吹起随散的长发,孤清中偏要透着那天生的铿然。
“七哥——!”
暮色寥寥,那少年翩然回首,依旧清隽淡然,凝目望来的样子满是慈爱。
“你要保重啊——!”
那人抬手向山上挥了挥,转身行去,干脆决绝,步履是如此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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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相府南街巷。
安永夜呻吟着醒来,额角生疼,抬手一摸,满掌腥腻,身旁尽是些碎石烂菜,狼狈不已。虽然明显是遭抢了,过往的行人却丝毫没有同情之意,反而避之如虫豸。
“喵——……”一只黑猫从竹筐里钻出来,蹦到安永夜腿边蹭啊蹭。
“……你还在啊……”安永夜抱起猫,在脸边蹭了蹭,这猫是真的喜欢他,任他蹭的喵喵叫,“你也没地方去么,要不要来我住的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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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啊……
……真是不祥啊……
……克死生母……没人敢服侍……
……安相仁慈啊……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养着这不祥之子……
……不祥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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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总是充斥着许多猜忌的声音,即使不去听,不愿去在意,这些声音依然时时刻刻跟随着。
安永夜抱着黑猫,一片雪花落在肩头,抬头看时,洋洋洒洒的雪粉已经像过筛子似的散落下来。
“真漂亮啊,你说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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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郊,平陵驿校场。
兰若掩了掩斗篷,手上的漆盒有些重,皇宫内苑里总是这么麻烦,事实上里面不过是装着一件新制的冬衣和两枚长枪上替换用的枪缨,偏要用个繁复又笨重的三层镂花漆器盒子装,只为了显示受赏之人身份的显贵——太后惟一的侄子,也是惟一的亲人,凛朝年轻的军神,手握重兵的兵马大元帅,祁锋。
“兰若姑姑,太后娘娘又要你来给大帅送东西啊。”
“嗯,大帅在么?”
三年时间,祁锋从骠骑大将军一路直升到兵马大元帅,手握兵权虎符,作为武将,已至位极。
“在的在的,马上就年下了,也没多的事,大帅在演武场练枪呢。”
太后自然顾惜这个侄子,每次派来宣旨送东西的也都是兰若,军中人大多认得这位文文静静又和气恬然的姑姑,知道不必太拘礼,忙忙地就赶着引进去。
兰若点点头,仍旧是自己提了漆盒,跟着引路的小哨走进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