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明明就只收了一个人的价钱……”骆东明不耐烦地戏谑轻笑,脑子里却忽然针刺一般,“唔……”
……骆东明!是你自己入了魔!现在还挣扎什么?!……
“小乙……你们快走……”
大概是挚友之血,挚爱之泪,拽回了骆东明那一丝澄明心境,他痛苦地抱着头,催促古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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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
“二郎不要!”杨晓轻反拽住古乙,阻止他向骆东明靠近,作为曾经的仙门弟子,也只有她知道堕魔者有多危险不可控。
可古乙不明白啊,他只知道骆东明是他二十余年的挚友,他不相信曾经熟识的那个人是伪装出来的,他更不能依着世俗的言辞批判而否定骆东明的一切,视他为恶种、邪魔。
“东明……你怎么了?”
骆东明已不能回答,一挥袍袖,一道罡风随着裂帛之声,将古乙打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假山石上。
“二郎!二郎……二郎……”杨晓轻顾不得自己也被打得口吐鲜血,挣扑着爬向丈夫。
古乙是个不会武功更不懂仙法的文弱读书人,这一击已险去了他半条命,他连连呛出好几口鲜血,哀伤地望向爬过来的杨晓轻。
究竟是多年夫妻,很多话都不言自明,杨晓轻尽管狼狈,也压着哭泣将自己投入丈夫的怀中,抱着他,支撑着他。
古乙轻轻拍了拍杨晓轻的背,像是在讨饶道歉,又像是含愧道谢,亦或是,无言称别,只不过欣然期待着重逢。
他抬眼望向骆东明,手中紧紧攥着一截布条——那是方才他抓的太紧,从骆东明衣袖上扯下来的。
心知好友一样在经历着战斗,无论如何,他都选择相信,相信记忆中那个骆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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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你原本……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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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心魔占了上风,灵识已完全被侵蚀了的骆东明,依旧沉默了片刻。
尽管古乙真的很讨厌,可成魔的骆东明依旧不愿亲手杀了他。
……古乙这个人啊,杀了,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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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吧……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古乙,怪就怪,你太聪明,知道的太多了。不管是朝中盐务,还是夜澜神机兵库,都不是你能掺和的。古乙,你这样的人太危险了,仅仅是让你知道点细枝末节,他们都害怕得不得了……既害怕,又渴望从你这里知道更多……”
“所以……你也想要知道那些吗?……”
古乙说话已经很艰难,一口又一口吐着血沫,照这样的伤势,往后就算留得命在,也至多如活死人一般。
杨晓轻伸手替他擦着血污,泪眼滂沱,却是一声泣语不发,只是含笑相望,仿佛在说着,没关系。
没关系……
你我夫妻一体。你生,我等你。你死,我陪你。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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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姓赵的把柄,神机兵库的秘密,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知道的……我白苍山很多人要养的……”骆东明的语气神态已然全变,那种既桀骜又轻佻的调子,是原本的骆东明绝不会有的,他将佩剑像拄拐杖一样竖在身前,双手压着剑柄,倾身去向杨晓轻,“所以晓轻啊,我真的,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骆东明!你拿着那些脏钱养的白苍山,也早就让你养成个脏地!你休想我会跟你回去!”
杨晓轻恨毒了此刻的骆东明,又怎会有好话给他。
“呵……”
骆东明慢慢站直身子,笑容还未完全从脸上褪去,轻轻一抬手,一道剑意如游丝软东风,几乎是温柔地,吹进了古乙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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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的一声轻响,一枝桂花洞穿了古乙的心口,馥郁金蕊洒在他满襟血污上,滚烫的血再次溅在杨晓轻脸上,将她的泪染作斑斑血痕。
古乙看向杨晓轻,至死的一眼,都是温柔的一声叹。
叹前尘太长,叹今生太短。
叹,未结夙世缘,恐盼不见来生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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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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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轻缓缓伏在古乙胸口,“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嫁给你,我很幸运,也很幸福。
你慢些,等等我,我很快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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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我干嘛征求你的意见,反正你就是不会说些我想听的……”骆东明歪头一脸无所谓地摆弄着剑穗,自言自语,“呵呵……我把这些野男人都杀了……你不就只能回到我身边了……呃!”
这一剑来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并未感知到杀意,甚至也无恨意。
杨晓轻刺出这一剑,用的是澄心剑诀。
一剑既出,绵绵剑意不绝,守心澄念,诸邪退散。
骆东明抓着杨晓轻的肩膀,企图将她推开,奈何杨晓轻几乎将所有灵力灌注于这一剑,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推开的,反倒是被杨晓轻推着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山墙影壁。
良辰剑洞穿骆东明中腑,将他整个钉在山墙上,剑穗上的一对玉环相碰,其中一只竟因为强大的灵压崩碎。
“杨晓轻……”骆东明恨恨地瞪着这个女人。
杨晓轻满脸都是血痕,一双眼睛出奇的亮。她看着骆东明,并不言语,双手快速结印,一指剑意刺进骆东明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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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惨啸,万鬼悲哭。
奇异的风雷之声,整个翊观城中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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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东明周身黑气弥散,一霎眉睫须发也尽数雪染,神志清明,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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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只这一剑罢了……说到底,是我害了你……
杨晓轻咳出一口血,望着骆东明缓缓后退,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诀能封印骆东明的心魔多久,只不过,有些事,总该是要自己去了断,成或不成,尽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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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轻,你要干什么?!”
骆东明看着杨晓轻捡起了他掉在古乙身前的奈何剑,缓缓拔出鞘,架在了她自己肩上。
其实,一早就很明了啊……
杨晓轻的佩剑叫良辰,骆东明的佩剑叫奈何。良辰美景奈何天,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曾登对,有的只是师兄妹一场的缘分。
是他苦执于此,将师妹逼到了绝境啊……
这一刻,满心的悔恨和惊恐让他重拾力气,生生挣断了那柄良辰剑,狼狈又仓皇地向她挣扑而来。
“师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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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等我,如有来生,你我定要早早相见,青梅竹马,再不似今生兜兜转转,蹉跎了缘分……”
她望着他,话,却是对古乙说的。人,也是向古乙身边倒下的。
她果然还是恨他的,所以,用他的剑自刎。
奈何一剑,染了友人血,又染了情人血,终此一生也洗不净了。
他骆东明,亦终此一生,永坠业火地狱,不得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