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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锋冲杀而来,星河链的枪尖在青石板上擦出一串火星子,曲明海急急后退,抬手间挥出两道剑气,被祁锋腾转避过,依旧脚下不停逼近。
曲明海随手划拉戏台边的道具架子,把那些花枪纸锤朝着祁锋一通乱扔,忽然间手里沉甸甸的,应手“嗡”了一声,却是抓住了一杆实打实的好枪兵,他愣怔一瞬,随即提枪格挡。
一时间,满戏台子彩绸碎纸翩飞,枪尖寒星乱撞,两个人影也是斗得难解难分。
今日这百戏园唱了一日的各式武生戏,那些唱念做打,都要拿鼓点儿吊着观众的胃口。此刻这一番打斗,除了枪芒相击的叮叮脆响,和呼呼风声,静得连心跳声都嫌聒噪,众人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一瞬,也生怕喘气儿声泄露了紧张,打搅到缠斗的二人。
就连沈鵘都看得呆住了——真刀真枪真功夫,拼实力的打斗,这不比满台做戏瞧着过瘾多了。
他那个眼神,小全张瞧着都有些害怕——这位主子爷,可千万不要就此产生些,喜欢看真人拼杀格斗的爱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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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烈焰?”白少香盯着曲明海手里那把枪,斜了安永夜一眼,“你让殷家老阿翁拿出来的?倒难为他肯借给曲明海这叛军之将用……”
“不是我。是祁帅自己去求的。”安永夜没好气,“叔公差点儿没拿拐棍打断秀聿的腿……”
“……京中各名家枪兵,唯有长阳烈焰可与星河链一较高下……”白少香摸摸下巴,轻笑一声,“谁说祁帅不会耍心眼子。今日之后,没人会记得必败必死的曲明海,但江湖中人,从此谁人不识长阳烈焰。”
“祁帅是在给殷家铺路。”安永夜也早就想到过了,所以接话接的相当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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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下战况也已成定局,祁锋一个长挑,星河链特殊的长链枪缨卷住了长阳烈焰的枪身,他再就势一个横推,星河链调转枪身就朝曲明海的腰下空门抽过去,曲明海来不及运气剑气护住空门,只得将长阳烈焰脱手,去抓星河链的枪杆,哪知祁锋等得就是这一手,一掌卸下了星河链的枪头,抽动枪缨将长阳烈焰抖振落入手中,再一个旋身直刺。
长阳烈焰的枪尖悬停在曲明海鼻尖前。
“噗”地一声,曲明海喷出一篷血雾来。
星河链的枪尖已经没入曲明海右胸上方。
“你败了。”
“我……我认输……”曲明海看看手里的枪杆,颓然求饶。
祁锋不说话,将长阳烈焰怼进地砖里立着,蹲身平视了曲明海一阵,然后垂眼看向他手里的星河链枪杆,默默地捡起来。
“长……欢……”
祁锋拿着星河链的枪杆,转身走向那块裂开的石碑。
“我曾叫过你曲叔叔,也曾在你手底下操练,你也曾亲自握着这杆枪教导过我……所以于长欢,或许只能做到这里……”
曲明海身上那股不正常的狂劲,此时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神清明了些,又添些许疑惑,似乎不明白祁锋在说什么,又为何要那样说。
直到看见提着寒星断浪,一步步徐徐走回来的祁锋。
“你——你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曲明海右肩彻底废了,就左手能动,他就用左手拼命地捂住自己的脸,像见了鬼一样凄厉地尖叫不止。
不知是所中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冥冥之中,真的有鬼神相伴,总之,曲明海的眼睛里,走来的祁锋已不再是祁锋,是祁靖时,是祁战霆,是祁锐,是祁家军千万将士,他们眼含血泪,在祁锋身后的天幕中重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为何叛!”
“因何向同袍挥刀!”
“汝怎甘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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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楼上,沈鵘忽然出声长喝。
“祁锋!他已败,该结束了!”
祁锋顿了顿,“不,还没结束。”
我说了,我要杀了他。
曲明海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高喊二叫,“陛下!陛下救命!我对先帝忠心耿耿!对朝廷忠心耿耿啊!我虽叛军,但未叛国啊!求陛下饶我性命!求陛下救命!”
“呵……”
白少香一声嗤笑。
沈唐颖也把赵辛那厮打得他儿子都认不出来了,抱着胳膊正蹲在墙沿上看戏,听见曲明海喊的话,都气笑了。
“哟!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这年头什么不要脸的都敢唱忠君爱国了?你的心忠不忠,敢不敢剖出来叫天下人瞧一瞧?!你于过命同袍尚且无情无义,谁能信你满怀热血,忠心耿耿?!人无小义,便无大义!你这种人,根本从里到外都没长出过良心这种东西,你就是个坏种罢了,别拿你忠君听命当借口!呸!”
“好!说得好!”
沈唐颖是很懂得怎么唿扇江湖人的,他话音一落,周围此起彼伏都是喝彩声,少堂主向四面八方拱拱手,也嘚瑟得挺美。
“小白!陛下他——”
安永夜却是沉声提醒白少香,不过他晚了一步,白少香对沈鵘的杀意和那把南乌长舌弓的警惕和恨意,让他第一时间就发觉了沈鵘的试探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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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锋再次冲杀,寒星断浪的枪鸣与长箭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当啷”一声,一把折扇飞出,击中长箭,竟撞出金铁交鸣之声。
扇子落了地,扇面上隐约四个大字“作壁上观”。
沈鵘沉着眸子看向鹿苑中的白少香,白少香也眼含薄怒地回视着高高在上的天子。
祁锋心无旁骛地举枪、旋身、运息、振刺,枪意中,满是少年意气,也隐隐灌注着沧桑悲凉。
“我练武求功名一辈子!有你们祁家人,我永无出头之日!我岂能不恨!哈哈哈!我有怨无悔!祁氏!我叛就叛了!来呀!!”
曲明海挣扎着站起来,张开手臂迎着寒星断浪的枪尖撞上去。
“噗嗤”一声,枪锋透体而出,一枪穿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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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好……”
曲明海望了祁锋一眼,如释重负般倒下,表情竟似欣慰,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
祁锋仰头望向那一轮皎洁满月,两行清泪划过不再年轻的脸庞。
“爹、娘、祖父、兄长、将士们……长欢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就……都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