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双手插进米色外套的口袋里,想着一会儿该回学院还是去在卡卡尔地下城的那间临时住所。
余光中看见厄尼斯特没有第一时间将酸奶交给亚莉克希亚,而是先撕开了吸管的外包装,将吸管戳进包装里后,才递给亚莉克希亚。
接着是眼睫毛不停地上下翻动、神色畏怯但脸含期待的小查尔斯:
“还、还是甜奶,谢谢您!”
厄尼斯特凉凉地盯着他:
“昨天的是最后一瓶了,这里平时不备甜牛奶。”
查尔斯:“呜。”
没有就没有啊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呜呜呜。
亚莉克希亚手捧牛奶盒,摆出一副沧桑的表情看着查尔斯。
厄尼斯特缓缓道:
“你哥今天也没打钱给我,所以我没买新的。”
查尔斯:“呜。”
亚莉克希亚:“行了他快哭了,还有三秒,三——”
果然,查尔斯的眼眶发红了。
埃西莉亚:?
这么脆弱的吗?
厄尼斯特面无表情地一边盯着他一边抽出了一盒酸奶,吸管“啵”的一声戳进包装里,然后他把牛奶盒放到了桌上靠近查尔斯的地方。
埃西莉亚:……
你这人还挺复杂的。
查尔斯眼含热泪又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火速挤到了亚莉克希亚身边。
亚莉克希亚被他撞了一下,往后踉跄了一步,不过很快站稳。
厄尼斯特稍微坐得比方才直了,然后继续看着他。
埃西莉亚:刚才好像有什么杀气腾腾的东西从空中闪了过去。
查尔斯:是杀意吧,是杀意吧,呜。
厄尼斯特缓缓将目光移到了在场的第四人身上,手还插在口袋里的埃西莉亚与他对上了视线。
一种古怪的气氛在书房里蔓延。
两个嗦着牛奶的小孩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厄尼斯特将手伸进了箱子里,在自己手边放了一瓶牛奶,在埃西莉亚诡异的注视下,再次把手伸进了箱子里。
埃西莉亚:……
你们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埃西莉亚往后余生绝对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此刻的感受,厄尼斯特也是的。
埃西莉亚无助地后退了一步。
忽然,亚莉克希亚开口了:
“你不给埃西莉亚姐姐一盒吗?”
埃西莉亚简直想给这个可爱温暖又高尚的小女孩写一首赞美诗了。
厄尼斯特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刚欲启唇回答,亚莉克希亚没有发现他想说话,而是继续道:
“埃西莉亚姐姐说她也喜欢喝酸奶。”
厄尼斯特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埃西莉亚的思绪也还沉浸在赞美诗第一行写什么的问题里。
所以没有人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她刚才都看那箱牛奶好几次了。”
亚莉克希亚以她清润柔和的嗓音对所有人发出了会心一击。
厄尼斯特被迫感受了一下妹妹忽然按给他的愧疚。
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息完全恢复了神智的埃西莉亚:。
亚莉克希亚再接再厉:
“是你说过的,有别人在的时候,分东西必须每个人都分到。”
“如果别人是来做客的,那就更要照顾周全。”
埃西莉亚:别说了妹妹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是来受刑的你饶了我吧。
“所以你快拿给她吧?她都咽口水了。”
埃西莉亚:杀了我吧。
厄尼斯特神情平静沉稳又自然地将一盒酸奶拿了出来,动作迅速沉稳又自然地撕下吸管包装“啵”的一声将其戳好在牛奶盒上,同时道:
“你说得对,但你的言语礼仪还有待提升,记得向……你……埃西莉亚姐姐道歉。”
“你是听不出来吗我是故意的。”
亚莉克希亚语出惊人。
厄尼斯特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埃西莉亚乱转的眼珠子如被静止了一秒。
随后二人同时将目光投向站在房间中央笑容无辜的小女孩。
“卢修斯说你们是熟人,而且我开的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我没有把握好分寸吗?”
她笑的时候露出了牙齿,眼里流淌出诚挚的问询意味。
还没出生就接受了社交艺术胎教的查尔斯觉得此刻的亚莉克希亚如同一位神明。
没接受过社交艺术胎教的在场两个成年人败给了八岁小女孩。
其实,原来的气氛真的很微妙。
亚莉克希亚把事情几乎是暴力地拖到明面上谈,气氛变得更为诡异了一些。
共同沉默了许久,厄尼斯特淡然、冷静、差不多是面瘫地道:
“你是天才,多写几份作业才能对得起你的才华。”
他的动作顺畅了很多,往埃西莉亚的方向递去了牛奶盒。
成熟又稳重的成年人·埃西莉亚接过了牛奶盒。
“小朋友是该趁年纪小记性好的时候多学习。”
她语气不起波澜地道。
亚莉克希亚脸色苍白地看着埃西莉亚:
“这是……”
“亚莉克希亚的文学课老师说过的话。”
厄尼斯特脸上看不出什么,替她补充。
成年人埃西莉亚在这种时候比未成年人稍微靠谱一点:
“没错。还有她的几何课老师爱说的‘玉不琢,不成器’……对了,下午的时候你还跟我聊过哪个老师了,亚莉克希亚?”
厄尼斯特露出了她熟悉的微笑。
埃西莉亚在数次噩梦里记牢了这个微笑。
她想,今天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天。
她还以为自己的神智已经十分清醒了,没想到还是在一句话上出了差错,这不应该,这不是她会犯的错,她在受洛里斯魔药副作用影响的时候都能有序地安排好一切。
她想到了厄尼斯特才给她灌下的不知名魔药,以龙须仙为主要材料的那碗魔药。
她在喝下魔药之后到遇见亚莉克希亚之间的时间里出现了记忆空白。
定向催眠?指令控制?还是别的什么?
她慢慢移动着自己的视线。
她说:“够了,厄尼斯特。”
语气很强硬。
她自己却清楚这近乎于一个祈求。
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承受不住太多波折,事情发生了一件又一件,她能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厄尼斯特看了她许久。
亚莉克希亚微微睁大眼,抬头看向厄尼斯特:
“哥哥。”
查尔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不上他们的,不过自小接受的教育让他礼貌地先溜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三个人。
埃西莉亚感到一阵窒息,她神情平静而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隐约觉得自己的力气快速地流走了。
她就像一个正在被放气的气球。
厄尼斯特移开视线,与亚莉克希亚对视。
亚莉克希亚的呼吸出现了轻微的紊乱,这说明她少见地紧张了。
“你先出去。”
他说。
“哥哥。”
亚莉克希亚的语气几近哀求。
她出生至今喊“哥哥”的次数是字面意义上的屈指可数,今天就又交代了两次。
厄尼斯特的态度不见动摇:
“我说过这种事你不能插手。”
那双与她的相似的琥珀色眼睛直直地向她投下目光。
亚莉克希亚仰着头看着他,不合时宜地眨了眨自己金黄色的眼睛。
“我知道了。”
到底年纪还小,说话的时候没有压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尾音。
她垂着头,慢慢走了出去,在门口驻足了片刻,最终还是替他关上了门。
八岁、十八岁、八百岁……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站立着的地方。
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一样,拉着神色诧异的查尔斯,稳步离开了这里。
查尔斯被拉得踉跄了好一会儿都没站稳,他一边稳住自己一边努力跟上亚莉克希亚的步子,几次想开口,每次都在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后止住了嘴。
他安静地跟随着她。
亚莉克希亚带他回了他们一起写作业吃巧克力的地方,地上的垃圾桶里还放着他们扔的巧克力包装。
她语气沉静,发音、嚼字十分平稳:
“今天你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尤其不能告诉你哥哥。”
查尔斯迟疑地道:
“可……我们拉钩过,我永远不能对你撒谎。”
亚莉克希亚说:
“你……”
她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
“不说了。”
查尔斯道:
“好。”
她拿出作业本,又取出了笔袋里的笔,转头看到作业本封面上她的姓名:
Alexia Ramirez.
亚莉克希亚·拉米瑞兹。
查尔斯看到亚莉克希亚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了,一滴一滴地坠落了下来,洇开在作业本上。
有一滴泪,落到了“Ramirez”上。
查尔斯微微张开嘴,愣愣地看着她。
他们在还喝奶的时候就开始用婴语和对方交流了,相处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
那手臂粗的冰棱穿过她的身体的时候,她都没哭过。
查尔斯的神情很严肃。
他想了想,将那个她喜欢了很久的布娃娃塞到了她的怀里。
摸到那个布娃娃的头发的时候,他发现从远处看是白色的发丝凑近看好像显着灰色,也许是光线的原因。
亚莉克希亚看了那个娃娃一眼,又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他。
“查尔斯·昂赛汀……”
她轻喃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查尔斯洗耳恭听。
“你、完、了。”
她缓慢地吐字。
再之后,如同洪水冲破堤坝,一切都失控了。
查尔斯咬着唇,安静地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始终落不下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已经沉入黑暗。
室内的光线微弱得堪称没有,查尔斯也不敢开灯。
还是让畏光的东西在夜色里消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