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主屋门前的房檐下,一手提着水壶的厄尼斯特静静地望着她。
两个人在正午的暖风中无声对峙了片刻,厄尼斯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伊瑞丝沉默地给他让了个位置。
水珠打湿花瓣,她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亚莉克希亚一般十一点的时候浇花,你还特地晚了一个小时。”
水声消散时,他语气无波无澜地道:
“不是故意去偷东西,也不是特地挑了个雨夜,我不知道这两盆花是她的,之后会想办法还回去。”
伊瑞丝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你解释的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不用还了。”
她说。
厄尼斯特看着她,伊瑞丝硬是从他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看出了不解。
“亚莉克希亚拿这两盆花上过追踪魔法课,剩下的魔法粉末和还留有记录的追踪器就被存放在教室里,而今天下午刚好又有这堂课。你说,那个时候她会不会想起来呢?”
伊瑞丝含笑看着他,道。
“那个追踪器虽然不能锁定偷花的人,但是显示花走过的路线是没问题的。这座庭院在今天中午之前除了你,还有谁进来过吗?”
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看出来什么没有,继续说道:
“你打算让那两个护卫瞒着她吗?”
没有意义。花被偷不是什么机密,那两个护卫很轻易就能了解到事情的始末。
护卫知道,与亚莉克希亚本人知道,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厄尼斯特听完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将水壶放在旁边有条腿断了一小截的旧木桌上,随后,向她缓缓展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那你应该不介意帮我一个忙?”
他轻轻敲击水壶的顶部,在一下一下有规律的“嗒嗒”声里,旧木桌完好的三条腿腾起火焰,在火焰燃尽之后,四条腿的高度达成了完美的一致。
仿佛在问,你也需要像这么被修理一下么?
“真不要脸。”
她神情温和、语气沉稳地道。
没等他接话,她又迅速道:
“什么忙?”
*
他听从她的建议,把花搬到了自己住的院落里。
搬走前,她当着两个护卫的面对他说了一句:
“是这两盆没错,后面还需要查查是谁偷了花又把花藏在了这个地方。”
厄尼斯特如往日一般矜持地点了一下头,连话都没有答。
她猜他现在也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你们两个昨天到今天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士?”
他不肯说话,她只好帮着问。
两个护卫摇了摇头:
“没有看到,也许是我们疏忽了。”
放任罪魁祸首在眼前大摇大摆地进出,的确很疏忽。
伊瑞丝叹了口气:
“那之后多留意一下。”
两个护卫忙答应了下来。
*
伊瑞丝找了个亚莉克希亚看不到的地方躲好,心情愉悦地看起了戏。
搞不好又是一出家庭伦理剧,让她怎能不激动。
嗯哼,在雨夜不睡觉跑到离住处八百米远的花园里搬走两盆花,第二天要查监控偏偏线路出了问题,被发现后告知“他不知道那是亚莉克希亚的花”,怎么想怎么诡异,她也不知道亚莉克希亚会不会信。
而且那追踪器里可是会显示,那两盆花最开始是先进了离他的住处最近的空置庭院里,如此见不得人。
她听到厄尼斯特对亚莉克希亚说了很长一段话,期间亚莉克希亚一直没有出过声,对方说完后,她也只是安静地点了下头。
伊瑞丝想,完蛋啦,哈哈哈,厄尼斯特你完——
嗯?
看见了最新进展,她的笑容陡然凝固。
只见八岁小女孩从原地奋力地一跃而起,厄尼斯特惊讶之余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心机深沉的小魔女趁机抬起双手用力捏住了他的双颊:
“我不信我不信!你居然偷我的花!!原来你才是最坏的那个!比卢修斯还坏!”
语言攻击还不够,她用力地捏住他的脸往两旁拉:
“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那是我养了很久的花!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伊瑞丝感觉自己的认知被撼动了一下下,她恍惚之中看见厄尼斯特不知所措的神情,差点憋不住笑。
她知道他肯定早有准备,可惜还是在亚莉克希亚的面前落败了,还被受害人施加了捏脸的“惩罚”。
他们长发无助地搭在他的肩膀后,虽遭受攻击可却还紧紧抱着在半空气得胡乱蹬脚的女孩。
如果解释为他被亚莉克希亚这一下“报复”惊得回不过神,担心她蹬脚时从半空摔下,因而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她,那么——
被捏了这么久,他还回不过神?平时那样清醒睿智的一个人,会想不到将女孩放下就能做到既不让她摔伤又能解救自己于那残忍双手之下?
她想他是知道做错了事,不敢再激怒亚莉克希亚了。
不让亚莉克希亚发泄怒火,等激动散去亚莉克希亚不敢再对他放肆了,那他就真的完蛋啦。
离得有些远,她不知道厄尼斯特随后是怎么安抚亚莉克希亚的,等到天彻底黑了下来,他抱着眼眶发红的女孩走了出去,也许是送她去餐厅吃饭,也许是送她回房间,总之不可能让刚伤心地大哭一顿的小孩自己走回去。
伊瑞丝等到差点睡着,才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很轻,哪怕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也很难被听到,但她听惯了,也在自己多次有意的练习下记住了这个声音。
“怎么还在这里?”
他自身后问道。
夜里风渐渐凉了起来,但在冰系法师的字典里没有“冷”这个字,因此厄尼斯特能在这样幽静而阴冷的环境里见到她岿然不动的背影。
“明天就要上场比赛了,我想当面问你一件事,不然我估计睡不安稳。”
她背对着他,字字清晰、语气沉静地道:
“很丢脸吗?”
“……”
半晌等不来那人的回答,她继续问:
“养花很丢脸吗?”
“……”
“如果很丢脸的话,那你为什么允许亚莉克希亚养花?又为什么让你的家族宅邸四处开满鲜花?”
不需要等到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道:
“还是你觉得,有爱好是一件丢人的事?
“或者说,你到了现在还会害怕有人透过你展露出的喜好谋害你?
“你真的有那么脆弱吗?亦或者……是过去那个脆弱的你在影响现在的自己?”
夜幕之下,地上的枯枝落叶被吹得嘎吱作响,似乎遥远得来自于天之尽头的风呼呼咆哮着,在空寂而广阔的天地间留下浩渺的回音。
“你知道了什么?”
他竟然这样问。
伊瑞丝无奈地笑了笑,他也觉出不妥,没再开口。
“好好休息吧,这次该是我这么对你说了。”
“我第六天才过去。”
他貌似冷静地回道。
“最后一天吗?”
决出前一百名的最后一天。
她轻声问。
“好吧,你的确有这么自信的资本。”
她这么告诉自己。
“提醒你一次吧,你想瞒着的事,还有别的人盯上了,是你能想到的那些人。如果没解决好,也许最终拖后腿的那个会是你呢?”
她踩着一地碎叶走了,刻意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厄尼斯特立于无边月色之下,注视着她在黑暗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果然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是太多了……一个两个,都和嗅到了腐肉的鬣狗一样,不肯放过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巧合。”
他借着暗沉光线的掩盖,轻轻地笑了。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