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竖起尾巴沿着墙角,往前走,它厚厚的爪垫踩在泥地里无声无息,一只趴在树叶上啃啮着栗子老鼠闻到它的气味,一溜烟地跑了,由于食物充足,这里的老鼠长得既肥且大,毛色发亮,远看象只水貂。有了足够的飞鸟和蜗牛,谁还对它们感兴趣呢?老鼠也是知道它对它们没有胃口,老鼠看到它快速溜走,只是为了表示尊敬,只稍它走远一些,这些家伙又会从落水管里探头探脑地出来。在地下错综复杂的黑暗管道中,生活着它们庞大的族群。
它走几步就吃个蜗牛,由于前几天下足了雨,今天蜗牛的汁水特别的肥美,它还饱着,因此吃起蜗牛来三心二意,可以说是吃着玩。
它不知不觉地走到这一排监舍的尽头,不远处就是巨大的水塔,它有幸爬到过它的顶端,在围着塔周一圈的铁板平台上眺望远方,猎猎的大风中它看到远方细如蝼蚁的人们,此时作为一只自由行走的猫,它莫名其妙的有一种骄傲,仿佛那些人是它的子民,这次眺远让它着迷,当它想再一次登上它的时候,发现通往它内部楼梯的大门已经被人锁死了,它光滑的外墙让它尖锐的爪子毫无用武之地,它只有作罢。
现在,从它的位置看过去,水塔象一把斜插向天空的利剑,它在地上投下一柄巨大无比的剑刃,好像随时要把阴影里建筑都砍成齑粉。
它继续往前走几步,发现塔基的阴影中,有另一只猫的影子,本来它能够在更远的地方发现它,但是强烈的阳光刺得它睁不开眼睛,它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只有走到近前它才看清对面猫的颜色,正是那只让它睡不好觉的“独眼龙”家的小母猫,小母猫正在塔基的角落里,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它估计小母猫也是出来吃蜗牛的,它想告诉小母猫,蜗牛是不会爬到坚硬的混凝土上面去,它们更喜欢呆在潮湿柔软的腐烂的树叶从中,它差点笑出声来,不禁“喵”了一声,它的声音吓得小母猫整个背都弓了起来,一副马上要弹射出去的样子,耳朵比脑袋更快转向它,小母猫一声不吭的盯着它。
小母猫的警觉让它非常泄气,它知道暂时无法让小母猫改变对自己态度,为了表达善意,它顺势躺了下来,露出自己的半边肚皮朝向小母猫,看到它这个样子,小母猫明显也跟着放松,至少弓着的背部缓缓放下来,但是依然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黑猫,小母猫冲它“喵”了一声给予回应,它理解小母猫的意思,是要让它和自己保持一米开外的安全距离。此时,一只蝴蝶从它的爪间飞出去,飞走了。它扑了一下爪子,没有扑到。它继续躺在水塔的阴影里,它身体下的这块混凝土是被太阳晒过的,热量透过它的皮毛沁透它的身体,作为一只猫,这种热度给它感觉非常舒适,它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打量起小母猫来。
没啥说的,眼前的小母猫正值青春妙龄,宝石蓝的眼睛闪闪发光,橘黄毛色有着金属的光泽,它迷人、健康,一举一动无不尽显猫的妩媚,连刚才警惕的样子都是这么可爱。那一瞬间,它甚至有了和小母猫生一窝小猫的念头,它感觉自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小母猫似乎也在好奇它到底想干什么,并没有急着走,为了缓解自己的局促,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打个哈欠,甩着尾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一个无聊的上午。怎么样?一起去捕鱼吧。”
在监狱的围墙外,有一条原本很深的护城河,监狱又加了一道围墙以后,这条护城河就显得作用不大,变成了围墙和集镇之间农田灌溉的水源,久而久之水草冒出了水面,这条河成为了鱼虾们的森林,那些只有猫爪大小的鱼经常游到岸边寻找草丛中的水虿。
这是它的福地,每当吃腻了麻雀鹌鹑和蜗牛,它就会到这里来换换口味。它相信眼前的这只小母猫并没有经历过围墙外的探险,它的天地无非就是这块围墙内的世界,即使它是被“独眼龙”叼着脖子进来的,对外面世界应该早已没有了记忆,它一定没有见过在水里游泳的鱼。
果然,听到它发出的邀请,小母猫的眼睛都亮了,小母猫的神情让它产生了它们会一起走的错觉,它起身抖一抖皮毛,满怀希望曼妙一天的开始,小母猫突然转身朝着它相反的方向跑了,一边跑一边左右摇摆着它紧绷的臀部,它往它跑的方向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一只眼的老猫就站在离它七八米米远的树根下照看着自己女儿,眼神意味深长。
“独眼龙”把小母猫接走了,它眼睁睁看着小母猫和父亲一起消失在草丛中,此刻,它孑然一身,漫无目的,心中满是难以排遣的沮丧。虽然说它已经习惯了孤独的生活,但是这只小母猫让它产生了与另一只猫共同生活的愿望,它想亲近它,渴望和它一起蜷卧、玩羽毛、咬尾巴,这大概就是猫的爱情了。
它还是决定往河边的柳树下走上一走。怎么出围墙一直不是难题,围墙关得住人关不住猫,出围墙的途径有两条,一条是先越过金属隔离网,经过和围墙之间的缓冲区,从围墙转角爬上墙头,再找个利于爪子攀附的地方下去就行了。
这是条便捷的通道,需要注意的是围墙上的电网,它们有时候通上电。它看到过一只飞累的鸽子站在围墙上,用喙啄了一下铁丝,一阵蓝光闪过,把它烤成一道青烟,从那以后每次从电网下爬过去,它都异常谨慎。
今天它打定主意从大门出去。犯人们都去厂房干活,看不到人踪迹的房屋和操场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半空中,一排排的吃饱了饭粒的麻雀飞起来落下去,又飞起来,鸽子们站在屋檐上嘀嘀咕咕,更远的天空一只大鸟在盘旋。
这只黑猫走在春夏之交的阳光照耀的草地上,地面升腾起的水雾带着草根和泥土的潮湿,它轻松越过了他们监区和厂房之间的内墙,趴在靠近大门口的草丛里,在这里它需要一些耐心去等待开出这个院子的卡车,狱警们把那些装满货物的卡车开到这里会停下来等候两扇铁门开启,它乘机跳上他们车底的大梁,等狱警开出大门把车交还给司机的时候跳回地面,回来是同样方法。
它曾在电视上看到一只猫采取这样方法回到了几百公里外的家乡,可惜它不知道自己家乡在哪里,它是被一名好心狱警收养的野猫,说起来惭愧,他把它带到这里,指望我能成为这里老鼠的天敌,但是它捕鼠的成绩不堪一提,这里的环境已经养成了它慵懒的性格,只要那些老鼠不在人前丢它的脸,它觉得这一切都过得去,何况它不喜欢有一股下水道味的老鼠肉。它不清楚“独眼龙”一家对老鼠有无爱好,它想,如果刚才“独眼龙”对我的态度的友善一些,我没准把怎么吃到活鱼的方法分享给它,可惜它没有,我替它感到惋惜。
今天的卡车有些特别,它等好久不见动静,它趴在草丛中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男人的说话:“嗨!你们看那只黑猫在这里。”
它睁开眼睛,眼前白晃晃的一片,它看清了这是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它来监狱那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穿成这样,他们象木偶一样排成一列,眼睛在一大块长方形的透明塑料后面看它,它看不清他们的脸,所有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它吓得原地弹跳了起来,把尾巴竖地旗杆一样,它的惊慌让他们得意,他们躲在白色的衣服里发出好一阵闷声闷气的笑。”
这是老冯的小说,充满了各种暗喻,我把它发给了老冯的妻子,或许她有一把打开那把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