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一位南方的农民,一年以前,命运让他从一个船老大成功晋升为乡公所的乡丁,一年以后,他又从乡丁返朴归真变回了船老大。虽然他是个纯粹的文盲,但是他凭着自己动物般的生存直觉和过人的好运,又一次避过了时代榔头的捶打,而那些上了战场的壮丁,它们尸骨无存的冤魂正在暗夜中漫无目的游荡。
我爷爷回到船上,重新操起了浆。二叔公看他回来,乐开了花。
那真是人心惶惶一段时间,由于权力齿轮没有彻底咬合所引发的混乱,让一些习惯了稳定秩序的人无所适从,他们满腹心事,行色匆匆,却不知道往哪里去,学校已经停课,工厂没有了原料,一些政府机构已经人去楼空,人人都忙着找寻最安全的洞穴躲避起来,而同样这个时候,对少数人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忙着升官和发财。时代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公平的,你的地狱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的天堂。
拜那条木船所赐,我爷爷和几个兄弟在这时代的夹缝中,出乎意料的发了点小横财,不能不说这是时代的馈赠,那是我爷爷扬眉吐气的时刻,以至他在许多年以后还在连连感叹:“真是赚钱的好时机。”
没有人跟他讨价还价,都是他的一口价,不要看那些地主平时省吃俭用,此时对运费已经来者不拒,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雇到船,将一些值钱的家当运到合适的地方藏起来或者变现在手,爷爷开出的价格已经是平时的三倍,顾客听也不听,只想确定时间。
我爷爷得意洋洋地说:“大洋都是用麻袋来装。”
另一些人,打好行李,准备离开当地。
县城的码头是个水运的枢纽,这里是上游木船的终点站,再往下走,薄脆的木船已经是吃不住浪,这里同时是小火轮的始发站,属于开往外海的机帆船和小火轮的水面,木船小心翼翼地靠在这些大家伙一边,轻得像是一片漂浮的羽毛。
这天上午,县城下雨,我爷爷泊了船,和二叔公戴了斗笠就上了岸。他们在等晚上的潮水。潮水是一条传送带,能将木船往上游送出三分之一的回程,这段距离,他们可以很轻松的把着桨,好像开着一艘机帆船那般自在,根本不需要花费任何一点力气。过了这段水域,再往上走,就要摇桨,离村里还有十几里,需要拉纤。
在等潮水的这段时间,我爷爷决定带上我的二叔公到城里去逛逛,顺便买上两张电影票,看上一场电影。二叔公高兴地跳了起来,不要说看电影,想一想电影院门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就足以让人兴奋,还有那些穿塔夫绸的扭来扭去的城里女人们。
码头的台阶上来就是一条五六米宽的石板横街,和其他的水路码头一样,这是一带是繁华之地,两边是各种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