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们没有点亮桅灯,就这样,一条接着一条,沿着黑暗的水面浩浩荡荡地出发。
两个时辰以后,天光已经鱼肚白,船们驶出内河,来到海面上,船长一声吆喝,升满了帆,他站在船尾,威风凛凛地把着舵,跟他一样表情的儿子,站在他的身后一起扶着舵。
整个海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每一条船的桅杆上都挂着一面红旗,无数面旗在风中飘扬,看上去不像是去打仗,而是约了一起去赶庙会。我爷爷看得眼红耳热,心头一跳一跳,我的二叔公早已激动得满脸通红。
船又行驶了几个时辰,来到了涌浪区,浪一个接一个地打在船头,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船一下一下好像撞在坚硬的沙地上,船舱内的有些不习惯海上的生活解放军,趴在船舷上吐得脸色铁青。正当他们吐得起劲,突然从头顶的天空传来闷雷一般巨大的轰鸣声,人们抬头一看,飞机!船上的所有人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在所有老兵的记忆中,凡是出现飞机,一般都是敌方的。这些飞机并没有从他们扫射,当他们疑惑的时候,几乎同时看到了飞机翅膀上的红色五角星。
一位解放军将帽子一把摘下来捏着帽檐,一边朝着空中疯狂地挥舞,一边欣喜若狂地大喊:“快看,咱们的飞机,咱们自己的飞机,咱们有飞机了!”
没错,这些是自己人的飞机。
所有人都仰着脑袋看,晴朗的天空下,六架银光闪闪的飞机,从桅杆上空飞过,它们飞得很低,低到让人担心它挂到桅杆,我爷爷不但看到了飞机翅膀上的五角星,还看到驾驶舱内戴着地雷帽冲他招手的飞行员。
那一瞬间,我爷爷好像被点燃了浸满煤油的火把,比刚才更加激动,他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里面的血水开始沸腾,而且马上要燃烧起来,就像火把一样熊熊燃烧。
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于哪里,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瞻前顾后,他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冲上去,消灭他们,他们就在前面,至于他们是谁,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就是冲,就是要不顾一切战斗。我二叔公的拳头攥出了水。
飞机飞过去,转眼到了天边,来不及抬头的人只看到个闪亮的尾巴。
海平面的那边,两座馒头般大小的海岛,袅袅升起了几股黑烟,又有几架飞机从人们头顶飞过去在海岛上投下了炸弹,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顶着海岛,隐隐约约听到打鼓般的咚咚声,一阵紧接着一阵,我爷爷知道这个声音就是在打炮。
当离那座海岛更近一些的时候,船上的人都看清了,解放军十几条军舰炮艇,还有架在机帆船沙袋上的迫击炮围着海岛打,一些小船已经靠到了滩头。我爷爷他们的船,离海岛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们就看到海岛的山顶,升起一面标志胜利的旗帜。二叔公不甘心地问解放军:“这就结束了?”
解放军点点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