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不少鸡蛋的我奶奶身体虽然有了一些起色,但元气已伤,没有办法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一九六六年过年忙了几天,又不行了,她身体越来越瘦,脸色发黄,眼眶都凹了进去,她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她已经干不了什么其他的活,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我爷爷。
过年后的一天,她站在院子里,突然刮了一阵大风,她晃了两下,膝盖一软,坐在了地上。我爷爷急忙跑过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搀扶到门前坐下。我奶奶招呼我爷爷在他身边坐下,苦笑着跟我爷爷说:“风都把我吹倒了,我可能真的熬不过今年,你要有个准备,我如果不行,讨饭就没有人照顾。你一个大男人照顾不了别人,不行就把讨饭过给别人吧。”
我奶奶说这个话的时候,月娥站在门槛边看着。
到了这年春天,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
说是苏联专家发明了一种保健疗法,打鸡血!治疗手段相当的简便快捷,就是从公鸡身上提取新鲜的血液,注入人的血管,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不久,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说法,这是蒋介石医疗官被俘后供出来的秘密,蒋介石之所以红光满面,完全因为每天一枚的鸡血针,没多久打一针鸡血成了全民的共识。
我爷爷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打鸡血,不需要多少成本,家里就有现成的小公鸡,而且听说没有开啼的小公鸡的鸡血,营养价值比大公鸡更高,就好像没有污染过的童子尿,都是一剂上好的药材的道理一样。
那天上午,我爷爷架好板车,在板车上放了一床棉被,他将我奶奶扶上板车,我奶奶背朝着拉车的方面坐着,两手扶着板车的栏板,这样她想躺的时候就有一个倾斜的角度,躺下来比较舒服。我父亲抱着一只小公鸡,跟在板车后面,一家三口人喜气洋洋,看上去好像是去赶集。我奶奶觉得自己病也会好了,所以这一天她的神情特别的轻松,三个人有说有笑上路了。
到了公社的卫生院,还没有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挤满了人,每个人的怀抱里,篮子里,网袋里,都放着一只公鸡,这些倒霉的公鸡被人们以各种方式拎到这里,一对妇女面对面热烈地聊天,没有注意到挎在臂弯篮子里的两只公鸡已经你啄我,我啄你,不时有鸡毛飞起来,在空中飘来飘去,有几只耐不住寂寞公鸡,伸着脖子打鸣,好像在提醒人们注意。男女们谈论着打鸡血的好处,不时窃窃私笑,好像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么多人,我爷爷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他目光落在院子里一张桌子后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头身上,那老头刚好眼睛从镜框上看过来,冲我爷爷招手,我爷爷把我奶奶扶下板车,走过去,老头说:“打鸡血吧?前面还有几十个,先登记。”
于是,我父亲在一本薄子上写下我奶奶的名字。
打鸡血的人一波波的进去,一波波的出来,刚打完鸡血的人喜气洋洋,好像刚打了个胜仗,而被抽了鸡血的公鸡,好像是吃了败仗的敌军,一副蔫头蔫脑的样子。
我爷爷的心情非常得好,看看时间还早,他提议出去到外面吃一碗馄饨,我奶奶心疼钱,有些迟疑,我爷爷说:“打了鸡血,病就好了,钱就赚回来了,馄饨要吃的。”
于是停好板车,我爷爷扶着我奶奶,一家三口溜达到街上。对于我爷爷来讲,这条街他熟得不能再熟了,街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两边店铺主人的脸孔已经换了不少。他们准备到香女的店里吃。
香女有个女儿,比我父亲小两岁。
香女的小饭店只有一间门面,这是他自己家的房子,自己开的饭店,几乎不需要成本,所以,她家里馄饨的肉馅要比其他两家多一点,酱油瓶也都是满的。
三个人坐定以后叫了三碗馄饨两个猪肉馒头,本来叫三个馒头,我奶奶说太油腻吃不下,所以两个馒头。
跑堂的是香女的女儿,辫子很长,一直垂到腰间,她把三碗馄饨放在木盘子里端过来,又一碗碗端出来放在每个人面前,她俯下身子的时候,我的父亲盯着她的脖子看,她的脖子上皮肤细腻洁白,她一抬头,刚好碰到我父亲的眼光,她的脸一红,站起来甩着边子走了。我父亲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和自己村的女孩子相比,她的腰肢更加纤细,我父亲喜欢细腰。
除了我父亲,我奶奶也盯着香女的女儿看,她笑着跟我的爷爷说:“这姑娘眉目很正,做媳妇不错。”
我爷爷说:“你想的好事,人家是街上人,我们是村里人,人家未必就看得上咱们。”
我奶奶看着我父亲说:“这也要看娃有没有本事,我们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只要自己相中了,九头牛拉不回。”我父亲低个头不吭声,感觉一阵的心烦意乱。
三个人吃完馄饨和猪肉馒头以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卫生院的院子里还是像刚才一样人挤人。好不容易轮到我奶奶了,三个人抱着公鸡进了注射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