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有机会跟老黑碰一面。”
“他跑出去以后跟我们就断了联系,那个小表子跟他肯定在联系,你想办法找到她,我没有她的电话。要么问一下包富。”
“包富电话,你有吗?”
他有包富的电话。林江说:“你发个信息给他,包富现在海边种黄姜。他原来有一部分是融资的,现在债主全部上门来要债,日子不好过的。”
我起身告别,他把我送到门口。我刚想转身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说:“前段时间,有个马来西亚的号码要加我的微信好友,我没有通过。我不知道是谁。”
我点点头。是的,在这个没有了人际利益相关的时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闲神野鬼就没必要联系。
我的直觉告诉我,联系林江的大概率就是老黑,而林江也知道是老黑,他们两个人都应该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一种含蓄地告别方式。
包富给我回了信息,约了第二天见面。
“我们都是受害者。”一见面,包富,这位老黑公司的二股东在我面前滔滔不绝的控诉:“当年他难的时候求救于我,我把自己那么多年做服装生意的积蓄全部借给他,等于说我把全家的人头交给了他。现在我是全家人头落地。”
我静静地等待着他控诉完毕。我不关心包富一家的人头有没有落地。我问他:“小雪联系方式,你有吗?”
包富包养的一个女人跟小雪是朋友,我确定他有。包富拿起手机发了个信息给他的女人,眯着眼睛淫秽地笑着:“老黑出去后,那个女人又找了个男人。这种女人三天不X,下面发痒。”
他的女人给他回复了小雪的联系方式。包富继续说:“老黑出去前给小雪买了一套房子。你自己和小雪联系吧,不要说联系方式是我告诉你的。”
我和小雪确定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我看着她从门口进来张望了一下,冲着我走过来。我想,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在这场角逐中,只有她安然无恙,无非换了一个男人而已。
传统的观念中总是把女人打扮成弱者,久而久之,在男权主义社会的男人潜意识里,把女人当成一种猎物,骗取女人的欢心将她哄上床,觉得自己就获得了这个女人。恰恰相反,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物质世界,男人该有的她都有,至于权力,她同样可以使用男人这个杠杆去呼风唤雨,这何尝不是更高明的一种成功。
小雪在我面前款款坐下。老黑此刻亡命天涯。而她依然妆容精致,生活无忧。她很客气的告诉我,自己不喝咖啡,怕脸上长痘。
我不想和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小雪:“老黑欠我一笔钱,这是借款,不是投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债务关系,我需要他的联系方式,或者和他见个面,还或者不还都要给我一个说法。我这边需要老黑的联系方式。”
小雪觉察到了我语言中的压迫感,有那么一会儿,她有一点点的犹豫,但是她很快恢复的正常,她恭敬地称呼我为大哥,说:“我这边只有他以前的联系方式,这几个月我们中断了联系,我不清楚这个联系方式能不能用,但是可以给你。你试着加这个号码的微信。”
她给了我一个0084开头的电话号码,这是一个越南的号码,和我在其他地方获取的信息一样,老黑还在越南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林江说的马来西亚号码,可能是老黑的另一个联系方式。谁知道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找到人再说。
我告诉了妻子去越南的打算,她很惊讶,我没有告诉她我是去找老黑,她当然是知道这一笔债务,她是个勇敢的女人,她的内心已经将它放弃了。我告诉她说,我只想有一趟旅行,在监狱里那么多年与世隔绝,我的很多的行为,语言信息与现实世界已经脱节,我希望能够借助这一趟旅行,重新将自己的思想和举止与这个世界无缝焊接在一起。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妻子对我的说法表示理解,因为最近她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烦躁不安,这似乎是精神分裂的一种前兆,她又想到了我那位人间蒸发的姑姑月娥,她暗暗觉得我身上同样具备这种精神病的基因。当我提出来要旅行的时候,她爽快地答应了并表示了支持。
“我给你点钱。”她说。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事实上我从监狱里出来以后一直没有收入,仅有的一些钱还是之前卡里的存款,我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些钱足以应付这趟东南亚的旅行。于是我就说等需要的时候我再找你。
虽然我们结婚了那么长时间,但是在这经济关系上还没有能够做到和父母之间那么的融洽和无私,这或许是任何婚姻都存在的一个现象。
我开始计划旅行的方式,当然飞机是最便捷的,从我们的沿海飞到河内需要三四个小时,从内心来讲,我希望这一趟的出行不仅仅是寻找老黑,更是能够将我的精神从监狱里面彻底的解放出来,我明白,虽然我的躯体已经获得了自由,但是我的精神仍然处于一种非常紧张的状态,它是拘束的、僵化的、甚至有一些疑神疑鬼,我希望能够借助这一趟旅行,将它彻底的治愈。
我最终选择了火车旅行的方式,并从陆地口岸出去,这不仅仅基于费用方面的考量,从成本上来说,两者之间相差无几,飞机太匆忙了,我希望借助一种接地气的旅行方式,让自己重新回到人间。
从国内前往越南陆地口岸有三处,分别是云南河口,广西防城港和广西凭祥,凭祥是属于最合理的过境口岸,从凭祥过友谊关,就是越南谅山,当年被战火摧毁的城镇。
我买了去南宁的火车票,又从南宁再坐火车到凭祥,我在凭祥住了一个晚上。
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我感慨万千,我这一生际遇错综复杂,曾经满怀理想,又甘于堕落,成了一个自己年轻时候的敌人,我背叛曾经的操守,又自我安慰而背叛操守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胆大妄为又胆小如鼠。
和另外一些人相比,我又是被命运所眷顾,我经历过几次人生的风险,挨过刀子,在原始森林里面徒步遭遇绝境,驾驶越野车差点翻下悬崖,任何一条都可以让我一命呜呼,而我大难不死,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活得相当健康,具有年轻一样的活力。我身边的有一些人,那些优秀的人,仕途上志满意得的人,有的身患各种绝症,有的遭遇不测,有的深陷抑郁症无法自拔。
到南宁的火车在路上行驶了一天一夜,大概两千多公里。这是一趟快车,但是没有快到动车的程度,是绿皮火车中的快。这种列车有一个好处,在两节车厢之间可以抽烟,虽然我不抽烟了,但是我喜欢这种列车宽松的氛围,这种氛围搭配最好的方式是泡一碗泡面。
我买的是硬卧,这意味着所有的床铺都是半封闭式的,因此到了晚上,我能够听到隔壁不断传来的呼噜声,我觉得这有点像看守所里面的睡觉,只是这里多了女人的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