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和越南相比,老挝基础建设相差甚远,在越南那边,公路虽然只有七八米宽,毕竟还是柏油路水泥路,一过关口,老挝这边是泥土路,而且到处坑坑洼洼。好在这样的道路,对于我这辆轻便的弯梁摩托车,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它的设计就是冲着这样的路面来的,冲过去几辆当地人骑的摩托车,屁股扬起一阵尘烟。
当我经过一座跨在一条清澈的小溪上的水泥桥时候,我决定在这里等一下,我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这座桥是从越南过来老挝的必经之路。
我大约等了一个小时,远远地看到一辆摩托车,载着一个人从公路那边开过来,当摩托车离我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摩托车后座的人伸着胳膊朝我挥舞,再近一点,我才看清后座的是阮文辉。
摩托车在我的边上停下来,骑手是个陌生人,长着和中尉一样淳朴的脸。阮文辉从后座跳下来,满头大汗跟我说:“你给我三十万,我请了一个当地人,帮我骑过来。”
阮文辉告诉我,这边两国的边民一直通婚,有些人家的田地横跨两个国家,因此,他们的来回根本没有人管。
边民把摩托车交还给阮文辉,拿到了钱,喜滋滋地把钱放进口袋。我问阮文辉,回河内是不是走这边,他使劲地摇着头说:“不不,有一条更近的路,可以在琅勃拉邦那边直接到河内。”
从边境到阿速波再到巴色前往万象是一条长九百多公里的荒凉公路,我承认高估了自己的耐心,这条公路一直在山间盘旋,有无数的回头弯和横在路上的树枝,阮文辉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当年的胡志明小道就是经过这里,我恍然大悟,这样的道路环境还能够好到哪里去?
艰苦和漫长超过了我的极限,我不断地骂骂咧咧,污言秽语,经过较大的县城,我几次想把摩托车卖掉的冲动,但是都被阮文辉劝阻了,他说服我的理由是:“先生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你就应该把它走到底对不对?这才是最好的经历。”
如他说的一样,这一路上他脸色平静的像个看透尘世的哲学家,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路况再平常不过。
我们经过巴色,经过那空帕农,经过不知名的村庄和小镇,经过无数家门口摆放着几把香蕉和几瓶水出售的小店,低矮昏暗的木结构房子,也有地下豢养着家畜的高脚屋,看到和这个时代脱节的贫穷。
四天以后,当我们接近万象的时候,公路两边的人多起来,一些光屁股的孩子拖着鼻涕站在马路的边上打量着我们,人,牛,嘟嘟车,古典的和现代的,奢华的和粗劣的,衣冠楚楚和衣不蔽体的,巨大的反差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但是你在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的焦灼,他们好像非常认可命运的这种安排,即使这种安排,在我看来是极不公平的。
林辉给我介绍的是一个叫做“裘老五”的人,他给了我裘老五的电话号码,让我到了万象找他打听老黑的下落,林辉并没有向我介绍过裘的底细,他既然不说,我自然不方便追问。
林辉高中毕业以后一直在社会上混,相对于没有文化的地痞,林辉要雅痞许多,他会弹电子琴和吉他,上过学校的联欢舞台,深得女孩子们喜欢。后来到了社会上,年轻的林辉以敢打敢拼逐渐扬名立万,他的成名之作是在一家酒吧里用砍刀砍断了一位酒后口出狂言家伙的小腿,不久,有人邀请他加入一家名叫“钻石年华”KTV的筹建,开业后,这家店以姑娘漂亮服务热情而闻名,生意好的不得了。尝到甜头的林辉又开了第二家。
和大多数走这条路的人一样,当手里有了一定的积累,在那样的环境下,自然而然瞄上了房地产行业,之后,林辉接了一些填土挖土的生意,他手里已经养了几十号人。混江湖的人都明白,这些人马大多数的时候是用来虚张声势的,矛盾的双方都希望最后坐下来谈,毕竟动刀子的代价太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把他放在眼里,对敢于藐视他的对手,林辉采取了去他家门口守候的手段。
林辉是个有脑子的人。我和他认识在一场宴请,他看上去低调谦逊,给人好感,介绍我们认识的是背后的一位退隐者。
我在离万象的友谊大桥不远的一家饭店里见到了裘老五,他看上去五十多岁,一脸的麻子,理着平头,目光犀利。他给我点了几个菜,坐在我和阮文辉对面,看我们慢慢吃。
裘老五带着东北口音,他在这边已经二十多年。他说:“老黑离开万象几个月了,那段时间,大陆的公安派人在这里和老挝的警察联手查电诈人员,没有身份的人都离开了,你知道他们当时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这边和泰国的廊开就隔着一条河,两边跑方便。现在不行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他准备去四千美岛那边的农村先过一段时间,那里的农村都是湄公河渔夫,便于他的掩护,如果他不想再抛头露面,那么在这条流域的周围,他能够安然度过余生。我不清楚,他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晚饭过后,裘老五陪着我沿着湄公河慢慢地往友谊大桥的方向走,河堤上排满了小商小贩的摊位,兜售着一些廉价的工艺品和衣裤。
望着滚滚的湄公河,我想,无论老黑还是我,我们都像沙子,被这条历史河流卷起来,再永坠河底,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