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另起在一艘巨大的画船中,在画船上一边游赏河景,还可边把酒饮风,边进行筵席,甚是风雅有趣。
船儿雕梁焕彩,每一处细节都奢华至极,某些角落还隐隐有着新漆的香味儿。
夏大当家花了大价钱。这向来是极其尊贵的财主们,才能用得起的花船宴。
她扫了几眼,注意到,船上来的人,一大半是各阴门百家中的一些头领,自然,是和夏家做的的表面朋友,实际上肯定是关系不大好的当家们,难说有没有仇家;以及,一些风月场她曾见过的常客,还有河畔其他楼里的姐妹。
以及安饶。
安饶今天没有用易容术模仿石榴红,仍旧维持她自己的模样,因此,无人认识,她只说自己是夏大当家的侍女。
石榴红无惧地看着安饶,安饶笑着回敬了她。
她还发现,今儿这宴席来的人们,有一个共同点是:他们都曾得罪过夏家,或者,似乎都有夏大当家的什么把柄。
这次筵席还在水上。
看来,夏大当家是想一锅端了?
石榴红心道有趣。
大家看到石榴红进门,都拱手贺喜道:
“恭贺花见欢姑娘,金秋成为新任的「石榴红」。”
夏大当家在众人面前,自然是装不认识她,只贺道:
“夏春恭贺花见欢姑娘。”
“多谢夏大当家,多谢各位大人。这么热闹啊。”
石榴红微笑着,眼神略在夏大当家脸上停一停:哟呵,排场给我弄个这么大的。
夏大当家佯装没看懂,笑着招呼她坐。
除了他俩自己,没人知道他们见过;只不过,那时候石榴红还是石榴红。
石榴红便也行过礼,谦逊地让大家坐下并一一敬过酒,才缓缓落了座。
石榴红也留了心眼,她已提前安排了花见愁的手下们——他们都在仙鹤居外头,四处隐蔽着,还有一些跟着上了画船,盯紧了周围好保护她。因此,石榴红也是毫不慌张。
再看桌上菜色,也是琳琅满目。
绿豆棋子面,五味蒸鸡,徽州毛豆腐、十三香丝粉汤、东坡肉、羊仔水晶饺。
酒糟蚶、蒜酪、清风饭(水晶饭用龙眼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和,盛在金提缸内,再放进冰池冰镇)、海味三事(类似佛跳墙和鲍参鱼翅的炖菜)。
炒羊肚、黄鼠(很贵,可能一千两银子一只,作者也不清楚),一捻珍(青稞穗或小麦穗蒸熟,手摇研磨,成为绿白成串的条状物。放盐巴,加蒜泥,泼上清油和葱花)。
带骨鲍螺(一种牛奶蔗糖的酥皮甜点)、竹叶酒、梅酱、木瓜粥、茉莉饮子。
还有蒸熟的肥蟹、红白软籽石榴与玛瑙葡萄。
船儿离开了岸边。
一路沿着河水行进,两岸风光尽收眼底。
灯影迷离,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后,开始有微醺的宾客起哄。
“花见欢姑娘,不唱一曲儿?”
石榴红礼貌道:“大人,您说笑了。此番是筵席上。”
她想说,现在并非出演时间,不正式搭台,自己是不会主动开嗓的,这也是戏子的底线和尊严。
夏大当家有意拱火,他为难石榴红道:“来一曲儿嘛。花见欢姑娘。”
宾客们见夏大当家都发话了,“来一曲儿!”
“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我们就爱看你唱!”
“姑娘今儿不开嗓,我们岂不是白来了这遭。”
“为了庆贺你成为新花魁,也得走一个!”
如此的调笑声音不绝于耳。
夏大当家一开始还在帮石榴红挡酒说话,后面帮衬不住了,宾客还愈发放肆起来。
“花见欢姑娘。你这样,我们是不在意,可扪心自问,你对大当家的可是过意不去啊。”
夏大当家顺坡下驴,佯作不高兴道:
“姑娘,这下还不依?这是要拂我面子啰。”
石榴红笑了笑,本想坚持己见,却撞上安饶意味深长的眼神。
对视几秒后,她低着头避开了安饶。
还是不情不愿地给大家唱了曲儿。
她佯装看不见,任凭众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或轻声细语着点评,或用指头和笑骂声指来指去。
“外裳还穿着干啥呢,跳舞不嫌碍事。”
一个财大气粗、还喝高了的财主动手想去褪她的外衫,没有人来阻止,石榴红微笑着躲开。
还有阴门百家的一位年轻的风流少爷,喝得烂醉如泥,昏昏沉沉地把石榴红硬拉到怀里,嚷嚷着自己妻子的名字,叫着要“吃个皮杯!”,把所有人逗得哈哈大笑。她也是反复推脱,好不容易才堪堪拒绝。
众人都在摇着扇子嬉笑怒骂,一边看着惊慌失措又面不改色的石榴红,还一边谈着生意。
连宾客们带来的千金与其他家姑娘都开始侃她道:
“嘻嘻,花见欢姑娘年岁几何?”
“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可曾梳拢?”
“呸呸,你说错话了,还‘梳拢’呢,没大没小的!花姐姐这样的,换相好平常如一日三餐,早腻了各式样的男人了吧——看她这镯子水头可好,哪个青年才俊送的呀?”
有千金拉过石榴红的手,想去近看细摸她的玉镯,还没看清,便被石榴红笑着拢过袖子一把收好。
“哟,还害羞呢~”
“嘻嘻,害羞什么。你这可是老本行了,和我们姊妹讲讲呗。”
“哎~姐姐,你问的不对,应当问她,怎么才能模仿石榴红到那么像哩!”
“是呢,我都忘了。不过,说起来,我更欣赏花姐姐这样的!那个前花魁石榴红嘛,不过是个狐媚妖精,还好烧死了。”
听她们一边骂自己,一边夸自己,石榴红心觉很好笑。
“要不,把我家的一位家仆介绍给你作相公?看着面相甚是合适。”
石榴红忍着反胃,礼貌地一一与每个人回复周旋。
并把每个人逗得哈哈大笑。
她时不时瞥一眼安饶,安饶现在的表情,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
杯盘狼藉,酒壶倾倒。
地上满是瓜子壳与酒渍。
饭毕。
石榴红被这些人看戏似的肆意赏玩了一番,感觉过了三辈子那么漫长。
以至于结束的时候,还未反应过来。
因节届中秋,众人点上香,摆上花果敬月神。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请!”
“您请。”
“请。”
宾客们彼此互相祝福着,在船上赏月。
石榴红看着圆月,心道:
老天爷,若您真的有情,今晚可否留我一条生路。千枫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
人们在月下欢笑着,不复方才醉酒的模样。
各自分食了螃蟹,切了一整盘的月饼儿。
安饶和夏大当家忽然暂时离开筵席,说是去沐浴更衣,一会儿来。
等了好久,他们还没回来,宾客们都十分奇怪。直到闻到了船下传来古怪的油烟墨味与焦糊的味道。
石榴红心觉不对。
船上起火了!
石榴红刚要扯锦囊,让开阳派的人来接她走,忽然便被几个壮汉死死抱住,口鼻还捂上了蒙汗药的巾布——是夏家的死士!她困在着火的船上,并未来得及跳下船。
很快,她被滚滚而来的浓烟吞没。
…………
秦淮河上,竟然出现了一艘着火的画船。
富丽堂皇,一看就是大酒楼的船。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赶往河边去看热闹。
司徒苑和王兰仙听闻消息,第一时间也来到下面,远远地在另一处僻静的地方欣赏起来。
可能是四大阴门的什么新动作?王兰仙暗自琢磨道。
“哟,这是唱哪出呢?”
她嬉笑着朝着冲天的火光看去,扇着镶金羽毛扇子,宛如在观赏年节时候的焰火表演。
未曾想,安饶忽然在她们身旁出现。
王兰仙和司徒苑愣住了。
安饶拿着空了的火油桶,定定看着她们:
“我杀了石榴红。”
“她在船上。”
安饶笑嘻嘻道,面上是孩子期待着得到夸奖的表情。
她刚在船上点完火,撤离下来。
王兰仙不敢相信,抓了几把扇子,最终没有抓住,扇子掉在了地上。
“女儿……你。”
司徒苑则直接掠过安饶,急着要朝画船那边去,走前不忘朝她冷冷地瞪了一眼,轻声道:
“滚。”
王兰仙看了几眼船,终于反应过来,捂着巾帕哭道:
“我的傻孩子,她现在不能死啊!”
说着,王兰仙赶紧暗中派遣王家的人,要去把石榴红救出来!
因为画船很大,此时还火光冲天的,一片混乱,人多眼杂。
没有人会在意谁趁乱逃出去了,谁的人进去了,谁在哭,谁落水,谁死去。
安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当奄奄一息的石榴红被王家人和司徒家的人率先从火船上暗中抬出来,司徒苑和母亲都扑了上去、关切地查看她的时候,安饶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王兰仙边哭边骂,并且飞速收拾出来杏倚楼最好的一处空房,把石榴红安置进去,并禁止他人打扰,让司徒苑连夜治疗。
为什么?
她的妈妈。
司徒苑。
所有人。
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只看着她。
画船开始沉没。
从上面传来阵阵焦臭的气息和种种哭丧奔逃的叫喊,还有人陆陆续续跳入水中的扑通之音,刺啦刺啦的火与水接触的灼烧声……
河面也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