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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回 砗磲贝丛险象环生 少年英雄过关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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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蓼之也不吭声了,只是攥紧了自己脖颈上戴的物什。
白长庚倒并不在意,她捡起地上的那枚东西,递给已然呆滞的蔚流。
大步流星地在船上走动,白长庚很快找到船桅的位置,摸索着升起帆来。
看不看得见,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蔚流捏着骨戒,听到了帆升起的声音,她惊恐地望向白长庚脚音离去的方向:
“你们香篆派……竟有如此深藏不露之人。”
蓝蓼之也望着白长庚离去的方向——她和蔚流一样看不见,不过,白长庚此行不便透露身份,于是她笑而不答。
她在为白长庚骄傲:
白家内门的少当家,可是从小就习惯这样无边的黑暗了。
白长庚稍微思考了一下,她们需要驶出这片海雾。这种因为太长时间待在黑暗中,而暂时失明的情况,对于蔚流和蓝蓼之会很麻烦。
蔚流瓮声瓮气地心疼摸着骨戒道:“真不走运,逢两三年才能遇上一次这种大雾呢。我们等雾散了再……”
还未说完,一阵古老的歌声忽然飘来,缥缈虚无,似悲似泣。
宛如从海底传来的一般空明。
字眼根本听不清楚,不过,白长庚隐隐觉着好像是蔚流方才跪着祈福时候的语言。
蔚流停顿了会儿,忽然对她俩人惊恐道:
“捂耳,别听。”
白长庚和蓝蓼之即刻照做。
歌声虽会穿透手掌,还是可以听到些细微连串的悲鸣,不过,已经好太多了。
蓝蓼之捂着耳朵,望着天空,对白长庚惊呼:
“少当家……”
此时,不远处的天空,升起来一轮惨白晶莹的圆月。
四周还是一片幽暗,能见度不算很高。
她们三人暂时的失明似乎已经好了,不过,那个月亮是怎么回事?
白长庚直皱眉,它的位置实在是太低了,一看就是假的。
船舱中一阵骚动传来。
是刚刚因为迷雾睡着的人们醒了。
香篆派的和蔚家的人,他们正鱼贯而出,跟着歌声的节奏走出舱门,蓝蓼之也紧跟着过去,随之骇然——大家的表情十分呆滞,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上的圆月。
歌声还在空中袅袅飘动着。
木相留和凉曜最后走出来,也神色木讷,白长庚赶忙过去,不停地在耳畔喊着她们。
“噗通。”
人群中有人跳了下去。
“别跳,别动,你们疯了!”
蓝蓼之呼唤着他们,毫无作用,依旧有人不停地朝着月亮的方向跳下去,香篆派的和蔚家的人都有。
海面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东西,蓝蓼之看着像是涌动着大批的鱼群,它们都是混沌不清,正在乱撞着扑腾,击打到船侧上,传来声声钝响。
跳下去的人们和鱼群夹杂在一块儿,他们在海面上起起伏伏地浮沉,呆愣愣地、直勾勾地望着圆月,并往那边游去。
“蔚流!”蓝蓼之过去喊蔚流,想让她想想法子。
蔚流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捂耳朵的双手,她背对着蓝蓼之,蓝蓼之很困惑。
蔚流转过身,扯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随之,她也神色也呆滞了起来,就要朝着月亮的方向跳下去了!
木相留和凉曜勉强被白长庚喊醒了,还是迷迷瞪瞪的。
“姐姐……怎么回事?我们睡着了……”
木相留使劲揉着发昏的脑袋。
此时,蓝蓼之在那头死死拉住了身体脱出一半、即将跳入海中的蔚流。她扯开嗓子喊:
“少当家、木大千金,快来帮忙我不行了!”
白长庚三人这边赶紧过去,将蔚流拉了上来。
歌声的穿透力愈来愈强,几人逐渐发觉,捂住耳朵也没用,压根儿区别不大。
白长庚飞速告知伙伴们,定要稳住心神,歌声与雾气,还有那个古怪的月亮,都有让人迷惑的作用。实际上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就都没什么可怕的。
几人听闻白长庚的话,试着凝神静听,清醒了许多。
“月亮”忽然抖动了一下,腾跃而起。
黑暗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船舷旁张开了巨大的嘴。
海面上的一部分人这才被巨大的浪涛惊醒,顷刻间,连鱼带人带潮水,都已然被吸入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中。
底下传来短促的悲惨叫音,很快被海浪裹挟着,消弭不见。
蔚流被蓝蓼之从背后锁住,这时才将将被苦咸的海头冲刷着打醒,她握住脖颈上的吊坠,膝软哀声道:
“下面是砗磲沟,这附近是鲸群。
“那月亮是鲸伸出来的一个触角,别看它,也别听歌声。”
白长庚明白了,处在长时间的这种诡异海雾中,无论人还是其他鱼类,都会变得昏沉至极,有时还会由于精神紧张,引起短暂的失明。
这时候,这种砗磲沟的鲸便要上来捕猎了——用它的鲸鸣和假月亮。
任何人与动物,都逃逸不了美妙音乐的诱惑,也摆脱不了对光明的向往。
于是,被捕获的人,便会作为鲸美味的腹中餐结束余生。
蔚流还要说什么,忽而传来一声人的吆喝,在这广袤无际的海面显得十分突兀。
随之,伴着锣鼓喧天、载歌载舞之音,热闹非凡。
木相留靠得较近,这时候眼最尖,她趴在船头探看了一会儿,然后愣住了。
白长庚他们随后才看见。
只见一条巨大的灯船队伍驶来。
行驶近了,才发觉,每一条船只都是白长庚他们的三倍大——连船头上站着的人影都是。
船头熙熙攘攘,传出十分惹人注目的欢闹之声,在海面上如梦似幻。
人们喜气洋洋地招呼着身边的儿女亲眷,手中或执扇或持酒,身穿着节庆的衣服,衣裳皆红光翠色、华美刺眼。
人们彼此呼朋引伴,面带微笑,神色十分古怪,肢体有些僵硬,红润中透着惨白。
木相留乍看了眼,心下霎时冰凉,她想起了某次和司徒苑经历的事情。
木相留瞅了一眼身后的同伴们,她们也在惊讶,各自踌躇戒备着那古怪的巨船。
她壮着胆子问船头的人道:
“船家,你们要去哪?”
为首那人嘎吱嘎吱地转动脖子,指着远方朗声回她道:“去海市赶集嘞!”
悠远又飘渺的嗓音沉没在黑沉沉的雾霭中。
船队远去。
船家他手指的所谓前方,把白长庚他们视线也引了去,众人都惊了一跳——那地儿俨然竟是一处华美的、天宫似的景象。
这一片雕栏玉砌的天宫,忽然在不远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船家口中所谓的“海市”,横亘在海洋与天边模糊不清的界限间。
瞧这远处的海市,上头都是仙气弥漫,依稀融化在顶头的云彩中,不知道有多少丈高;
似有隐隐约约的列队仕女与仙人在宫殿长廊其中徐徐行走,那些宫殿建筑均雕梁焕彩、檐顶螭盘虎踞、灯火映天如昼,气象恢宏壮丽。
四处遍布着瀑布、彩池、仙山与各色的集市与人群,闪着琉璃似的色泽。
一片祥和温暖的景象。
先一步抵达的灯船队伍已然停泊,王公贵族,佩玉鸣鸾,都朝着海市前去,融入在那片柔缓的辉光中。
这边,白长庚他们船上的人看呆了。
香篆派和蔚家,居然有剩下的一半多人,都嚷着要跟着灯船队伍过去看看。
他们漂泊了太久,身上与双目都被海风熏得潮湿而腥膻,而对面那头的海市,却有着温暖的人间烟火,炊饭的袅袅香气,脂粉的幽缱暖融。
“那边有珠宝,有美人!是仙境!”
“我们要去那边做神仙了,哈哈哈。”
蓝蓼之和木相留等人带着船上剩下清醒的另一半人,拼命阻拦这帮硬要去掌舵的人们。
“停下,停手!”
“看清楚,那是纸船,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东西,还是不是蔚家人!”蔚流气急败坏地扳倒了好几个人,忿忿怒骂个不停。
都是自己人,没过几分钟,便在甲板上打成了一片。
船头被两拨人来回争抢,早已偏离航线,不断摇摆,一会儿往这儿开,一会儿往那儿开,摇晃个不住。
被拦住而倒下的人还不忘啃一口凉曜的腿:“放我们去那边!”
他们的脸颊通红、目眦欲裂,力气变得奇大。由于人多势众,他们把白长庚蔚流四人还有那拨剩余清醒的,统统绑起来,丢在甲板上不管了。
这群表情疯狂的人行驶着船,奋力跟上灯船队伍的尾端。
果然,不到一会儿,开到前头段的水路后,那些灯船、五光十色的幻境与人群嘈杂的海市无影无踪。
掌舵的人面色还是维持着陶醉的红粉色,他们刚清醒了半点,正呆呆看着前方,彼此疑惑着相问:
“灯船呢?天宫呢?”
白长庚和凉曜舒了口气,彼此看了眼。
她俩本身就是假装被绑,这时候轻轻松松脱了困,赶紧去解开伙伴们的绳索,招呼清醒过来的人们。
凉曜:“开回去!砗磲沟过了。”
白长庚在船上一边稳步走着,一边沉声:
“剩余的人,服下避水珠,裹上鲛绡。”
大家在海上经历了太多离奇的事,已然慌了阵脚,听到白长庚说话,神色匆忙地打开腰包,赶快照做。
白长庚面无表情,打开了一枚传音锦囊,传急信给花见愁的手下那边。
这是事前她就想好、安排好的,如若他们来的这条船遇到损毁的危险,立即联系白家那头,第一时间安排新的船只过来,便可以载回他们了。
才刚筹备好身上的东西,海水忽然涌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木相留扶着差点摔倒的蔚流,拉住船桅的绳子大惊。
蓝蓼之只感觉周身发热像要烧起来,她握紧脖颈上的东西,眉头拧得像钢筋疙瘩:
“这股热气……是火山!”
滔天巨浪突然升起,水幕简直是横亘在了她们眼前。
船只差点被整个斜翻倾覆过去!
众人惊呼着,脚下一空,顷刻间全部倒向船的一旁,有人狠狠撞回甲板上,马上昏晕了过去。
船只变成了无助的一小点,时而被骇人的浪涛打到天上,时而又被抛回海面。
这时只能靠反应速度了,所有人各自攀附着船只上的东西,堪堪固定住自己身体,有几人在中间稍微松了松手未抓紧,半秒间便被吞吃进了黑暗的海潮中。
中途,蓝蓼之和好十几人都差点被甩飞出去,木相留奋力单手用弓箭作镖,将他们的粗布腰包或衣摆死死钉在甲板上,勉强逃过一劫。
“龙吸水来了——快进舱——海底火山引漩涡上来了!”
蔚流在海上终究是老江湖,她站的最稳,等浪涛稍微平静些,便保持镇定,她飞速指挥着所有人进入相对安全的地方。
“快进舱——”
海面突如其来地进入了诡异的平静与祥和。
甚至出现了悠哉悠哉、振翅飞翔的一两队海鸥群掠过船的上空。
天气转晴,乌云密布间透露出蓝天与太阳的边界。
甲板上却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已全部转移到船舱内。
没有一个人敢出来。
果不其然,还没一炷香,天色再次幽暗玄深起来,比刚才那次更可怖惊心。
在狂风暴雨的间隙,他们的船只旁侧现出了一个可怖的、无底的漩涡。
就好像海上平白无故空了一个大洞——四周均是瀑布的黑洞。
一道巨大的海龙卷震耳欲聋呼啸而来,转眼间,便把所有海面的声音与小小的船只彻底吞没。
…………
醒来。
白长庚头痛欲裂,浑身骨头和断了似的。
她睁开眼睛,依稀摸到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山潭妖送的蛇头骨,上面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蔚流随后便醒了,第一下她差点没爬起来,身体也没好到哪去。
她又碎了一个戒指。
蔚流狠狠瞪了一眼躺着的蓝蓼之。
她们俩开始叫醒周围人。
因为提前服下避水珠与鲛绡的缘故,即便在这海底,并不会有真正的性命之危。
木相留醒了,只觉得眼前刺痛——这地儿看起来是一片偌大的水晶宫。
白长庚她们全都被海浪卷到了这诡异的地方,卡在怪石嶙峋的水晶宫门口。
灯笼。
水晶的灯笼。
这些灯笼四处悬挂着,里面看起来燃烧着一种火,虽然也是红黄的颜色,触摸着却冰冷至极,根本不能取暖。
凉曜看到了,喃喃着思索:“阴火的一种。”
这应该是一种可以在海水中也能燃烧的火焰,原料是矿石或气体之类的。
她又一看,怎么有四条白藕似的胖腿,还套着金色的铃铛,周围晕着点点水波纹。
木相留往上使劲看去——两位巨大的童子童女守在这水晶宫门口,他们也正低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木相留这边。
细看,这童子和童女各自都是三只眼睛的,额头上那只眼如同宝石,还一眨一眨的,把木相留差点吓晕。
“天哪,本姑娘不想和这种东西打交道!”
她不得不闪到白长庚身后。
差不多这附近就是砗磲沟,所有人都醒了,各自歇息一会儿再行动。
五个人走到一边,商量事情。
蔚流抱着双臂冷笑,看着蓝蓼之的脖颈:
“一路上我没好意思直白着问,你到底戴了什么?”
蓝蓼之有些懵了,闷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