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善道还记得她,强坐起来,垫个枕头在后背,问她后来还有没有练字。
林青蕊说练是练的,就是不好看。
他一生没结过婚,病了跟前也没有小辈,见到林青蕊话都多起来。
孙叔在旁,说林青蕊字练得不好,但篮球打得好,乒乓和羽毛球也不错,好像就没有不会玩的球,比很多男孩都厉害。
孙善道笑起来,说林知无和苏月如都是文化人,没想到生了只齐天大圣。
“不过皮点也好,快乐、自由。”
外面阳光不错,孙善道也有心活动,孙叔便扶他起来,去外面草坪走走。
林青蕊帮忙拿手杖,好奇地把玩。
“孙爷爷,这是……龙吗?”
木手杖上盘着一条怪模怪样的蛇形生物,长明本地制作的手杖多雕刻成龙头手柄。
“是螣蛇。”
孙善道拿过手杖,指着嘴巴和头同她介绍,说这是北方七宿的星官,螣蛇,主火,能赶走噩梦和厄运,度过劫难便会化龙,游遍八荒。
林青蕊又看两眼,觉得有点眼熟。
雨季的阳光是清新的,晒得懒洋洋的骨头都苏醒了。
孙叔留在医院照看,林青蕊告别出来,不想回家,信步游荡,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心里还在想着演唱会门票的事,疑心黎暗没有票自己也会去……到时候碰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
不知不觉又来到步行街的桂花树。
她坐在长椅往下看。
琴行只有几个穿着实验中学校服的初中生,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很快活的样子。
黎暗不在。
他的漂亮师姐也不在。
林青蕊的心难免往下一沉,她仰头去摘桂花,打算拿回去给珍姨,请她煮桂花酒酿圆子。
很快,金黄的小花聚在掌心,变成小小的山。
她装进衣兜,抖落掉在头发和衣服褶皱里的桂花。
不知不觉,调转方向,不再往下看,而是往上看——女孩满身馨香,仿佛和谁的身影重叠了,心脏一阵抽痛,然后,仰头的一瞬看到步行街入口处的四层楼栋。
二楼窗户贴着毛笔字:孙善道书法工作室。
字并不遒劲,但是很漂亮。
怎么说呢,就像是孙善道那根奇特的手杖,几个字连成一片,整体看去如同在云里驾雾的螣蛇。
逍遥又飘摇。
“孙爷爷的书法工作室原来在这里啊。”
孙善道退休后担任本地的文艺协会会长,专门弄了个工作室,喝喝茶,和朋友交流书法,好像是怕太招摇,特意把牌子放在二楼不起眼的位置,不从这棵树往上眺望都看不清。
林青蕊的心又一阵突突的痛。
风贴着地面,浪潮似的推着女孩往上。
桂花雨似的刷刷掉落,像是要淹没她。
太阳金光灿灿,倒映在大厦的电镀玻璃,鱼鳞一样,一绺一绺地闪。
世界变得颠倒、绚烂,又有一种即将崩坏的令人伤心的预感。
她眯起眼睛。
黎暗逆着光走来,柔软颀长身后背着大大的黑色琴盒,他身旁是个绑马尾的高挑女孩。
他看到她了。
他走过她了。
她回头。
他头也不回,侧身与同样背着琴盒的高挑女孩交谈,目光温软,两颊是迷人的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