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心性刚直，也有弯处——他有不想黎暗沾染的人。

那个女孩来的时候，周朝从不叫黎暗出来，黎暗也很自觉，从没偷看过，也没问过，他们同在一个地方却像是两条平行线，直到那年过年。

女孩不想吃满是辣椒和葱的馄饨，打开窗叫他当垃圾桶。

她好像一直知道这里有人，但直到需要有人当垃圾桶才默默掀开盖子。

她叫林青蕊。

有一双冷静透彻的眼睛，黎暗从没见过这么矜贵的女孩，漂亮好像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事，冰凌似的，闪着刺眼的光。

后面再没见到这样的人。

跟他完全相反的人。

……

后来案件调查结束，江慧敏出来，在“贵人”也是故人的指点下做起了生意，还收束当年跟着黎永仁混的兄弟做事。

其实混社会真就是个混字，最后想要保住钱，做的事就要落到明处。

他爸光有个狠字，不如他妈，有脑子也练出了胆子。

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江慧敏还清外债后黎暗重新回到学校。

过去种种，像是列车脱轨。

如今流浪荒野的少年又回到轨道上来。

人这一生，好像没有轨道就不能活一样。

黎暗特意去附中，是为周朝，也或许，是为了摸着周朝再见她。

他也不知道。

也许想证明自己确实从炼狱爬出来，就必须堂堂正正去见本来不能见的人。

他已不是老鼠，对么？

已经有了可以见人的面目了吧？

对么……

曾经的日子有多苦，及时行乐的欲望便有多深。

昔日遍体鳞伤的少年开始愚蠢地用现在补偿过去，之所以说愚蠢，是因为这样做之后，你又必须用未来弥补现在。

人如果一直执着修补。

便永远是一只将沉的破船，无法远航。

过去让它过去。

现在就是现在，未来总会来。

这样的道理，他还不懂。

不过谁年轻的时候都不太懂的，倒也不好怪他。

黎暗玩得很开，很快玩出事来——赵清欢给他戴绿帽，还怪他不够在乎，最后闹着要跳楼。

他没有救她。

只是看着。

恐高是一部分原因，当然是。

赵清欢事后说黎暗不止不管，还嘲讽地笑了，就是被那个笑刺激到，她才咬牙下去。她本来不想跳的，都是他刺激她。

附中开除黎暗。

江慧敏不理解原本乖巧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和他那个混混老爸一样残忍，她总是很讨厌在黎暗身上看到前夫的影子。

女人试图和儿子谈心。

试图让黎暗理解生命有多宝贵，无论是他的，还是赵清欢的，亦或是任何人和动物的，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却见死不救。

黎暗说他理解，一直很理解。

生命确实宝贵，否则怎么有玩弄的价值？

否则他的痛苦又怎么能愉悦别人？

母子爆发激烈的争吵，黎暗不想再念书，他早就没有学生的心态，也根本回不去了，江慧敏却不肯，她心里有愧，像是闹鬼，黎暗要是不乖乖走正道，作为母亲，她简直没法活了。

他闭门不出，江慧敏气到病倒。

这场拉锯，两败俱伤。

不是江慧敏也不是黎暗的错，是谁的呢？黎永仁吗？可他已经被关起来了。

不去学校，黎暗也不觉得荒废。

他的时节总是和别人错开。

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他独自长大，长大后，又被母亲要求重新长大。

可时间能倒流吗？

不能的吧。

外婆给他送饭，蒸火腿拌热米饭，老人说，你妈是大学生，你外公是老师，你要是你妈的儿子，就去把高中念出来。

外婆又说，你要是不去就离开长明吧，换个地方好好生活。

不再是谁的儿子。

“小暗啊，你要离开这个家吗？”外婆问他。

“不。”

答案当然是，不。

他怎么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