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像是私酿的葡萄酒液。
好多年了。
她想。
林青蕊撑伞走过昏暗的小卖部,来到桥头。脚下的长明河黄浊,河面全是白色水泡,她的鞋已沾湿,水渍浸到裤脚,小腿一片冰凉。
栏杆上刻着字。
不知道是谁的名字缩写。
也许刻的人都忘记了。
林青蕊从兜里掏出褪色的山茶花戒指,黎暗离开长明时让严超还给她的,这些年,不知道怎的,一直没弄丢,想来,应该得认真丢才能丢掉。
这次回来,终于能把包袱都卸下了吧。
趁着雨大,她将戒指放到栏杆。
一晃神的功夫,玫瑰金的戒指便跟着雨水坠河,再然后,茫茫的黄浆滚滚而走,再想去找,竟一点踪迹都没有。
她站了站,接到张哲远电话。
“你在哪,晚饭到我家来吃。”
“储芳婷她们先约了。”
“阿朝回来了。”张哲远语气愤愤,恨不得从听筒里伸出手来掐她,“林青蕊,女人比兄弟重要是吧?啊?!!”
林青蕊笑起来,周朝在非洲参加维和任务,怎么会在长明,诓她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去你家吃什么,你爸妈不是在旅行,你做给我吃?”
“做做做,我做给你们吃,你在哪,我让阿朝办完事过来接你。”
“……他真的回来了?”
林青蕊话音未落,视线便被牵扯。
长明一中正在上课,现在又下着暴雨,校门处竟走来一个撑着长柄黑伞的男人,雨幕模糊了他的身影,但只一眼,林青蕊便知道那是几年没见的周朝,而男人的脚步也笔直朝她来,没有一点犹疑,显然,只用一眼,远处的周朝便知道桥头站的人是林青蕊。
这种默契,竟没变质。
“喂喂喂……你在听吗?阿朝在一中办事,你在哪,这么大的雨,别乱跑啊,我叫他来接……”
“不用,我看到他了。”
林青蕊挂掉电话。
远处的人也到近处了,模糊的脸却还是模糊的。
他变了好多,完全是别人的模样,只眉尾的疤还认得她。
“阿朝。”林青蕊唤道。
雨声淋漓,男人站在距离女人两米远的地方,伞面往上抬,雨水牵成珠子滚落,于是他便在滚落的雨帘里沉沉望她。
“青蕊,到这里来做什么?”
“瞧瞧,你呢?”
“我来调档案,黎暗的。”
“阿朝你还在找黎永仁吗?”
“还在。”
她的问题问完了,轮到他了,周朝问:“你呢,还在找黎暗吗?”
“不找了。”
戒指今天都扔了。
周朝还是用沉沉的目光看她,“这不像你。”
林青蕊反问:“哦,怎样才像我?”她的黑眸眯起,藏得很好的锋芒还是露出马脚。
周朝收回目光,在雨中点燃香烟,他抽了一口,歪过伞,用手挡着雨递给她,男人的食指和虎口能看到淡黄色的老茧(常年持枪的人会这样),林青蕊弯腰含住过滤嘴,下唇一推,烟头便翘起来,红点一亮一灭,烟雾里她的睫毛纤长,眼睛亮得像豹子。
她问他怎么改抽利群了。
周朝擒住她的手,林青蕊的右手食指和虎口同样有老茧,甚至不输他手上的。
他问:“那么,青蕊告诉我,你这次回来是在找黎永仁吗?”
她不说话。
周朝却有话等着她,“你在美国偷偷练枪的事我知道了,青蕊,你回来的原因,我也知道。黎永仁出现了,就在长明,应该还带着当年抢走的警枪,里面还有子弹。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一样,答应我,无论做什么都别背着我。”
她红着眼看他,彻底不装了,活生生是一头发怒的豹,“你妈只有你了,周叔出事,是为了我妈!周朝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当时没有拿着信找到……”
周朝打断她,不屑的,“你爸也只有你了。”
林青蕊收回手,擒住烟,笑起来,又从豹子转化成开至荼蘼的红山茶,“我比你聪明,我先查到的,理应让我来抓。”
周朝抬手挥开她吐出的烟雾,眸光落在那张嚣张的脸上,“我比你强壮,如果中枪,我存活的几率更大……青蕊,我们都要活着,对吗?”
林青蕊不置可否,把烟还给他。
她嫌难抽。
周朝捏灭火,将沾着她和他口水的烟蒂揣到衣服内包。
雨中,黑衣男女并排而行,各撑一把伞。
他像盾,她是剑。
他们走在长明的街道。
他们——昔日的少年少女长大成人回来了,要在秋天讨回那个冬天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