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暗笑起来,妖冶的脸瞬间灿烂。
两颗泪痣恰到好处地衔在眼角,迷人的笑纹漫开,极有感染力,看得林青蕊一愣。
互相吹捧颜值这件事,他们好像第一次见面就在干。
真是……
说是死性不改,也是两个人都没改吧,否则有一个改了,这番对话又该如何发生呢?
黎暗说,如果林青蕊不想吃饭,他们可以出去走走,沿着江边的步道可以走到老城牌坊,那边重新修缮过,成了一条颇有人气的网红街,卖手工凉粉和糯米汤圆的店成了非遗,还在,还是那个味道。
林青蕊没接他的话。
她有别的话要讲,“黎暗,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
“不辞而别,人间蒸发。”她说他有段时间几乎成为她的心病,一闭眼就得睁眼,因为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瞧见他在桂花树下,满眼心碎地看着她。
就好像她欠了他,永远也还不清。
“现在我回来,还清了。”
林青蕊还说,当初他托严超还给她的山茶花戒指,她已经扔到长明河,不晓得流到哪里去了。
就像他们,也不知道日后流落到哪里去。
黎暗毫无征兆流泪。
林青蕊一怔,语气越发狠,“哭什么……别哭了!难道你还能把戒指找回来?”
黎暗从左胸包里掏出玫瑰金的戒指,山茶花边缘磨得发亮。
林青蕊睁大眼睛。
黎暗说:“当初还你的,是假的。”
林青蕊,“……”
黎暗说:“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扔掉。”
林青蕊,“……”
“我不想连累你,可是也不想失去仅剩的这点联系,真的我留着,一直留着,蕊蕊,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
林青蕊敏锐地捕捉到不对,抬手就一巴掌。
别说了。
够了。
黎暗捧着被打肿的脸,喘了两声,做好心理准备后,认命似的,垂着眼把另一边脸递过去,请她继续打。将他浑浑噩噩的梦境打破,将他日月煎寿的妄想打碎。
酒吧里微醺的人瞬间清醒,震惊地看着这对年轻人。
时代已经进步成这个样子了吗?
林青蕊脑壳胀得厉害,倒吸口气,穿好外套,推门出去。
黎暗紧跟其后,被她转头狠狠瞪了一眼,于是颓然缩回手脚,他脸色惨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泪眼依依,但林青蕊很清楚这家伙是演的。
谁有他演技好啊!
怎么会有人想到还个假戒指回来?!
林青蕊沉静的心泛起波涛,暴走一通也无法发泄。姜月回北京了,不在,说是论文答辩前会再回一次长明。储芳婷……听到会哈哈大笑吧。张哲远这小子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是一团漆黑,跟他讲,不如跟猪讲。
失控的感觉袭来。
不该这样。
林青蕊回到落满灰尘的家,开出车,绕着长明跑了好几圈。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面孔,新的楼栋,旧的天桥,一些影子,一些记忆的亡魂尾随而来,甩不掉。
她回到家。
黎暗坐在她家门前的台阶,失魂落魄。
她气得抡转方向盘,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绕到后门,一脚油门进去,嘭的一声,撞倒了淡黄色的邮箱。
这还是她小时候亲手装的。
那时候,母亲总会收到天南海北寄来的信件,有出版社,也有热情的收藏家。后来大家都用手机,信箱便弃用了,只是没拆。她有时候会在里面放一把鸟食,引两只小鸟来玩,图图也爱用它尿尿。
林青蕊心疼得一突。
跳下车去。
邮箱豁开口,雪花似的信件铺满地,就像是长明的冬天提前到了,铺满她的眼。
一张张明信片都是黎暗这些年寄来的。
还有唱片CD、演唱会门票。
他当了音乐制作人,写的歌大都给了付雨,给了这个音色与他相仿的歌手。
林青蕊蹲在地上,不敢辨认。
黎暗从前门翻进来,随身携带的口琴落到地上。
他哽咽道:“对不起。”
他捡起碎成几片的口琴,拼了拼,拼不成原来的样子,便以为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于是泪水夺眶而出,大滴大滴落在枯黄的草坪,就像是下起了雨。
他说他知道,他已经是过去的人,不该再出现。
“可是你为什么说要保护我,为什么要我躲在你身后……林青蕊,林青蕊——”
这些年——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又怎么会不是她愤怒悲伤的眼?
他的心,又有哪一刻是待在他自己的胸腔?
他应该去死,如果死亡能终止思念。
可是他怕,怕真的有彼岸,真的有灵魂,而他在那永劫所在,等啊等,依旧等不到她一面。
那要怎么办?
他应该怎么办?
黎暗捧着破碎的口琴,哭得不能自已,男人身后是重新长出来的山茶花,暗红的花朵,整朵掉落,林青蕊的心也跟着坠落。
她看到她摊开的掌心,那条天生贯穿手掌的断纹不断开裂,像一张谁也不肯饶恕的嘴,叫嚣着,吞没着。
她真的长大了么?
那为什么,还会惹黎暗在面前这样哭?
“别哭了……”林青蕊说。
黎暗哭得更大声。
她抱住他。
他僵住,没有哭声,只有泪,大滴大滴从琥珀色的眼眸滚落,那样烫,那样难过。
……
林青蕊。
林青蕊。
呼唤你的名字千百遍。
等冬来。
看冬去。
一年、一年,又一年。
我的面容有没有改变,有没有消失在你纯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