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独子没说出口的话就写在他的脸上。

刘众赫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谁会和跟踪狂交朋友？”

刘众赫丢下这句话，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背后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不再回头，径直赶往打工的现场——刘众赫特地选择了距离学校很远的便利店，避免遇到同学和任何熟人。

因为他出众的外貌，刘众赫很容易获得短期打工的机会。但同样因为外貌，他的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他并不会长期停留在一个店铺——时间一长麻烦事情总是接踵而至，但至少每次打工，刘众赫都希望好好完成，不要落人口舌。

虽然因为时薪较高选择了晚班，开始打工的时间也比较晚，但因为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一耽搁，刘众赫还是差点就要迟到了。

真是该死！

在那天的晚上，在收银台后，“交朋友”这件事，还有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一直困扰着他。

打工的间隙，刘众赫以往只会想到妹妹——美雅现在还好吗？会不会正在等他回家。虽说有人帮忙照顾她，应该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但今天，瑟瑟发抖着要和他交朋友的小个子“二件套”比美雅更频繁地出现在脑海里。

——他们蜷缩的样子实在有点搞笑，那么害怕他动手打人，为什么还要来搭话？莫名其妙。

也许是因为太莫名其妙了，所以印象深刻吧。

不然，他无法形容这种异常的感觉。

即使他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他也知道，这绝不是正常交朋友的方式。

他们慌慌张张，鬼鬼祟祟，却好像也很认真。

从没有人用这种方式靠近他，没有恶意，没有威胁，只是有些烦人。

——他们不会跟到打工的地方来吧？那样就麻烦了。

刘众赫还是决定忘记这一切。

——希望他们别再靠近了。

刘众赫一直作息规律，白天充足的活动令他入睡很快。

但当晚他失眠了。从便利店返回家中，已经是深夜。他迅速洗漱之后，躺在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隐约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这骚动的感觉骚扰着他。

在失去睡眠的夜里，刘众赫诚心希望，今天的事件就是最后的结果。

他希望，金独子还有韩秀英别再出现，希望他们再也不要有交集。

04

世间诸多事情总是难如人愿。

刘众赫再清楚不过，但如此事与愿违，也实在太让人恼火了。

那天以后，金独子和韩秀英更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们倒是不再在放学后跟踪他——也许是知道那是他绝对的雷区。但在校园里，他们变本加厉地跟随着刘众赫。

上课时，他无法逃离同教室的金独子。下课了，金独子和韩秀英总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飞快地集结，捕捉他的行踪。

刘众赫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珍稀动物，遇到了两个难搞的观察家。

在校园里，不管他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尾巴。

他们根本不怕被他发现。

如果刘众赫发现了，对他们来说，那好像又正好是个搭话的机会。

自从刘众赫意识到这点，他就转换策略，装作看不见他们了。

他们好像知道，他不会在校园里做令人误会的事情，哪怕是近似于动手的威胁。

刘众赫没办法对他们做什么，他只能摆出生人勿近的态度，用阴沉凶狠的眼神逼退试图靠近的金独子和韩秀英。

而金独子和韩秀英除了跟着他，给他扔一些写着无聊玩笑的纸团，把从小卖部买的面包和可乐偷偷放在他桌上——除了这些无聊的事情，他们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在远处两个家伙的注视下，刘众赫慢慢喝掉了可乐。他不会因为无聊的理由浪费食物。

远处的金独子和韩秀英似乎很激动地击掌庆贺，刘众赫的视力很好，将那欢庆的瞬间纳入眼底。

但他即使接受了可乐，也不代表任何事情。他不会接受他们的靠近。

他也许应该明确地告诉他们这点。

于是，刘众赫把铝罐清洗过后，当着他们的面前狠狠捏扁。

“我不吃小卖部的东西。”

他说，用投入到的表情确保这看起来像是仇恨的、凶恶的暴力场面。

刘众赫捏扁铝罐，像是在徒手捏碎仇人的头颅。

金独子和韩秀英露出了心有戚戚的表情。

刘众赫满意地微笑。

看着他们呆呆的表情，他把炒面面包还到他们怀里。

可是，第二天金独子和韩秀英还是把这当成成功的信号，接着用暗号纸条邀请他放学一起去玩。

这行动又持续了一周，尽管无一例外被刘众赫拒绝。

交朋友这件事，终究还是要双方乐意。

换句话说，还是刘众赫说了算。

事态陷入了胶着。

两周后的一天，韩秀英找到了刘众赫。

这倒是有些新鲜，她在金独子不在的时候直接走近了他——她是来终结这种状况的。

时逢放学时间，刘众赫今天没有打工的安排，只是要去买些特价菜，回家给妹妹做饭。

他怀疑韩秀英知道这点。

韩秀英出现的时机很巧。在他走出校园的必经之路上，她以有点引人注目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跟我聊聊吧，刘众赫。”

韩秀英单刀直入，接着切中了要害。

“我请你吃饭。你想点多少都可以，还可以打包外带。”

不在金独子身边时，她看起来不那么矮小，而且气质上竟然显得聪明了许多。

不知打着什么算盘，韩秀英的眼睛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表情鲜活，眯起的眼睛下有一颗跃动的泪痣。

刘众赫盯着她，思考了片刻。

韩秀英给出了充分的理由。

他的原则是能节约就节约。而如果能打包，美雅的晚餐也有了着落。

刘众赫点了点头：

“我选餐馆。”

这是个让韩秀英付出代价，知难而退的机会。她一定会后悔。

“最多一个小时。”他言简意赅地补充，“我还有事。”

几分钟后，他们坐在家庭餐馆里，面对面相对无言。

刘众赫的沉默一如既往，但韩秀英的无语则是从此刻发自内心。

起初，刘众赫并没有挑特别贵的地方，韩秀英原本松了口气。

这家叫“武林小馆”的餐馆其貌不扬，价格也是平价，刘众赫却罕有地对她说明：这里的味道有保障。

他在吃这件事上似乎很有些坚持，韩秀英想，这也许会是一次愉快的聚餐。如果餐桌上气氛好的话，她应该能将计划中的说服付诸实践。

但她很快知道，她犯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刘众赫这家伙，胃口真的太大了。

虽然这个年纪的男生正在长身体，韩秀英也预计到他会非常能吃，但看到刘众赫面不改色地点了一整本菜单，她还是难掩惊讶。

“你……吃的下吗？”

韩秀英隐晦地抗议。就算是为了让她破产，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刘众赫只是郑重地说：

“我不会浪费食物。”

上菜的速度很快，各色的餐碟很快铺满了一桌。

刘众赫并不与她客气，他一语不发，直接动筷。那些菜肴在一双筷子的开合间迅速消失，而与之相应，一大堆空碟摞了起来。

原本韩秀英想说的话，已经随着刘众赫风卷残云的动作消失殆尽。

刘众赫吃饭时速度虽快，好像在赶时间，却看起来也是非常认真地品味着味道。那是一种有些可怕，又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吃法。

她看着他投入地吃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他是从出生起就没吃饭吗？

这样也没吃饱吗？

在呆愣地看着他吃掉了一桌菜，韩秀英的语言系统终于恢复了一点功能。

“这里能刷卡吗？”她问道，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刘众赫听到她这么问，竟然露出了有点失望的神色。

——你发现了？

他向她看过来的眼神，似乎在这么说着。

韩秀英立刻解读出他的毒计：

刘众赫料定她身上不会有这么多现金，想靠吃垮她的钱包，让她难堪来给她教训。

真是个喂不饱的混球！

“喂，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点钱。”

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韩秀英既然已经许诺，就会履行承诺。

何况这些钱对她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她的家里也只会给她钱罢了。

她决定在这时展现出魄力——财力即魄力。

刘众赫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用纸巾擦了擦嘴边。他又加了些许多菜，包括打包带走的部分。现在小票打印出来应该已经长得拖到地板上。

“就这些。”点单完毕，刘众赫平淡地说。

即使有魄力如韩秀英，也差点眼前一黑。

取了足量的现金后，韩秀英回到桌边，她终于也拿起了筷子。

刘众赫这家伙还算有那么一点良心，给她留了一点饭菜，不至于让她饿着肚子说话。

“喂，既然吃了我请的饭，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吧。”

韩秀英夹起放进口中，味道确实不错。

刘众赫只是坐在那里，没有离席，似乎确实在听。

韩秀英好像已经明白了一些刘众赫的性格。

——刘众赫不喜欢一切矫饰的东西，也没有耐心去猜测和理解他人的意图，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对他来说也许是最有效的。

如果她猜的没错，接下来她会成功地说服他的。

“我就直接说了。我希望你做金独子的朋友。”

刘众赫没有开口，像是知道她还没有说完。

——刘众赫重视承诺。即使是交易，他也会遵循约定。他既然默许会把她的话听完，自然也不至于在此刻突然反悔。

韩秀英注视着他轮廓深刻的眉眼，轻声说道：

“他虽然是个很奇怪的家伙，但是，他是真的想要和你交朋友……他会努力做一个好朋友。”

金独子的那张傻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韩秀英叹了口气，他对刘众赫这家伙的执着实在出乎意料。但以金独子的方法，他也许一生也无法接近刘众赫。

刘众赫有他的烦心事，他们不能只靠为他增添微小的烦恼，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金独子不明白。他在人际方面一贯有种微妙的迟钝，好像不通世事。

金独子只有热情是绝对不输他人的。

“虽然，他在这方面混得很惨……基本没有朋友。”

“你不是吗？”刘众赫忽然说。

“什么……？”

韩秀英被他忽然的发言打断了思路，她正要为金独子卖一些惨，博取刘众赫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同情心。

刘众赫注视着她。而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刘众赫说：“你不是他的朋友？”

韩秀英被小小地噎住了。

刘众赫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他似乎是那种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就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的类型。

韩秀英想了想，决心不再纠缠在这点：

“哎，总之，请你当他的朋友吧。刘众赫，我会给你这么做的充分理由。”

韩秀英知道自己在做傻事，也许更贴近的说法是赌博。但如果她的观察与判断没有出错，这件事的成功率将非常之高。

在刘众赫的目光里，韩秀英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会付你钱。时薪制，高于市场价格，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