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高大的身影渐渐在孙秀文视线里模糊了,他眼圈红了,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看的所有人都为之叹气。
他在大伙同情的目光中喃喃低语了一句:“我的眼光果然是差,没一次看对人的,铁牛,我今天发现,你也不过如此。”
铁牛听见孙秀文的评价,脸瞬间就胀成了猪肝色,心像被撕开了一样难受,但他始终没抬眼,他没脸,他没脸面对。
孙秀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同心结,走到铁牛身边。
“这是我准备好给你们的礼物,既然带来了,还是要送给你的,我真心的,诚挚的,祝福、盼望你们白头到老,千万千万不离不弃。”
铁牛的手刚动,孙秀文一撒手,同心结飘飘忽忽落在地上。
看着脚下的同心结,铁牛心里突然特别难过,难过的想放声大哭一场。
“李大柱!”李金响实在看不过眼站出来,“你看看你们这个婚事办的,按说你们娶不娶嫁不嫁的是你自家的事,没我们外人插嘴的份,但我作为大队长还是得主持个公道,李大柱,别以为就你们家结婚是大事,作为一个大队的,知青和村民间的团结友爱也不是小事,你们再考虑考虑是不是非得把小孙知青赶走不可!”
他的话很有分量,连孟父脸色都有些迟疑。
孟腊月从小就强势,爹妈也宠着的,今天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是不会回头的,要么赶人,要么她自己走。
她听出李金响话里隐约的偏袒,立刻强硬地说:“大队长,我可没强迫他们,全凭自愿,他们不想赶走孙秀文可以,我们一家走人。”
“不必了,你是新娘子,这里缺不了你,不用你走。”韩顺利非常有血性地站出来,展现老大哥的担当,对着铁牛大声说:“铁牛,我在我们知青院最年长,这次就托大一次,我代表我们东院这边全体知青,祝福你大婚快乐,不管怎么样,我们祝福的愿望是真挚的,祝你们新婚快乐,和和美美,祝福送上,酒席我们就不吃了。”
最后又朝着其他围观群众说:“各位,既然来了就吃好喝好,我们先走一步,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了。”
他说完很干脆,搂住孙秀文肩头就往外走,其余人也都干干脆脆,抬脚就往外走,一时间就看见东院那边十多个人齐刷刷离开。
东院在这种时刻表现出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集体精神,感染了不少人。
李文佩犹豫片刻,突然下决心从人群里走出来,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跟上大部队走了。
赵苗苗和吕升旗也都替孙秀文不忿着,见李文佩都那么仗义,俩人也不愿意留下来窝窝囊囊吃这顿席,跟着走出来。
赵苗苗快人快语:“我们也告辞了,我们知青不分前后院,始终都是一个集体,孙知青今天的遭遇让我们这个集体脸上无光,我们跟他一起走了。”
沈萍看着他们三人留下豪言壮语,阔步就告辞了,心头那叫一个蠢蠢欲动,很想跟着他们一走了之,给孟家点颜色看看!
毕竟她还是挺盼着这个婚事出幺蛾子的,黄了才好。
一来她是怕铁牛成亲以后就慢慢的不再给自己每月五块钱了,二来么,她自觉自己现在跟孙秀文有点私交了,上次俩人合作整治尚国胜合作愉快,她私心里就站孙秀文一队,觉得孟家咄咄逼人,逼完老两口逼铁牛,李桂香更不是个好玩意儿,竟然用李婶儿的身体拿捏铁牛,这一家子都叫人不舒服。
不过她刚往外挪了一步,尚国胜就拽住她,咬牙切齿警告她:“你跟着凑啥热闹,这个时候咱们夫妻得一体!”
“我肚子疼。”
“疼死也等吃了席再回,你可想好了,咱俩差不多两个月没吃肉了,今天席上有不少肉菜。”
“还有酒,我刚偷偷去露天厨房那边看了眼,老白干!”
沈萍一想到肉香,还能咂两口酒,顿时没出息的挪不动脚了,嗐,人穷志短都是穷害的。
知青院这边没一会儿就走了一大片,村民看着也挺动容,有几个性情直爽的村民,格外看不惯孟家这么做事,他们也是起身告辞了,有人起了头,更多人跟李大柱告辞,表示不想吃这顿糟心席。
一时间李家的席面走了四成人。
看着这些人相继离开,场面慢慢恢复了平静,留下的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李大柱总算大舒一口气,想起招呼剩下的人落座。
不管再怎么难堪丢人,宴席还是要办的。
铁牛直愣愣站在那,眼神空洞仿佛没了灵魂,孟腊月叫他去敬酒,喊了好几遍他才反应过来,他跟提线木偶似的被孟腊月推着往前走,脸上没一丝活力。
另一边,离开的大伙一路往知青院走去,走到大门口,孙秀文一改颓丧的脸色,豪气万丈地说:“都别回了,我做东,去县国营饭店请大家吃饭,今天为了撑我让你们饿到现在,我必须得出点血,让大伙吃顿全荤菜宴,走!”
满瓜和李金响的女儿翠苗都跟着过来了,之前翠苗跟大伙都不熟,因为这段日子复习慢慢熟稔了,今天一怒之下就跟着王圆圆他们一块走人了。
他们十二个人,外加满瓜和翠苗,总共十四个人浩浩荡荡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大家正当年少,爱憎分明又朝气蓬勃,虽然在宴席上受了气,可齐心协力过后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孙秀文把心里的难过和负面情绪暂时压下去,大步走在前面带路,这一天发生的事在他的整个人生里是最特别的一次经历,他记得那天小路上的微风,记得道路两边盛开的朵朵蜀葵,记得大家七嘴八舌安慰他别放在心上的话。后来的日子,每每遭到伤害和背叛,他总会想起下乡这段宝贵的记忆,想起这群朝气蓬勃的好朋友,永远温暖着他的心房。
李家的宴席也在继续着,只是举办的两家人都没了喜庆的心情,吃席的人也没了参加喜宴的高兴,有些人就等着吃席,上好菜一吃完立马就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宴席又空了一大半。
知青这边差不多走光了,就尚国胜和沈萍留在桌上大吃特吃,两人把筷子挥舞出残影,明明已经吃很饱了,嘴上却丝毫不舍得停,沈萍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有酒瘾,从开始就一直不停给自己灌着酒,等他俩酒足饭饱,打麦场子几乎没啥宾客了。
“回吧。”尚国胜看着一桌的残羹剩饭,实在挑不出一丝肉,算是尽兴了。
沈萍摇摇晃晃站起来,打着酒嗝,“我今天上头了,我心情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尚国胜几乎没碰酒,看见沈萍醉醺醺说着醉话,不禁套起话:“吃了这么多肉,有啥好难受的?”
“哎,我难受铁牛和孙秀文,更难受铁牛,他难、他难啊!他其实,其实根本放不下,他要是放得下,也不会到现在都按月、月给……”
说到关键不吱声了。
尚国胜眉头一挑,好奇地凑到沈萍跟前问:“按月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