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餐了,周晓枫还没有回来。
我、奶奶和桂花姐一家一起简单吃了个晚餐,待收拾完厨房,桂花姐一家就回去了,老宅子里就剩下我和奶奶。
“一荻啊,摆个拜月台吧。”奶奶说。
我去奶奶房间拿东西,烛台、香炉、纸钱都摆在台面上,但是那太阴星君的画像放在抽屉里,我拿出来的时候顺带着掉了一张老照片,是两女孩的黑白合影,即使是两寸见宽的小照片,仍可以看到两个少女眉目清秀,穿着民国时候的斜襟宽袖短褂,及膝深色裙子,亲密美好,看看后面有一行小字:潇云潇雨,长沙,民国37年。
“一荻,找到了吗?”奶奶大概见我半天没出来,就进屋来了。
我把黑白照片递给她,“您看这个。”
奶奶戴上老花镜,把小照片放在手掌里细细看,看着看着不禁抬手抹泪。
“奶奶?”
她吸了吸鼻子,把照片举到我眼前,指着那个头小一点儿的女孩儿说,“这是你姨奶奶,旁边这个就是我,那年我……我想想啊,民国37年,我10岁吧。”
“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我恐她睹物思情不自禁,拉着她的手大声说。这也不是恭维,照片上看着身段容貌都还没长开,但美人胚子在哪里摆着呢。
奶奶破涕为笑,把照片收起来,不好意思点点头,“还看得过去。”
“奶奶小时候去过长沙?”
她关上抽屉,取下老花镜,微微咳了一声。
入秋后早晚比较凉,她受凉就会咳嗽,我拿起床头那件坎肩给奶奶披上。
“我就是长沙人呢。”
“那奶奶怎么……”我想说她怎么来了这么个穷乡僻壤的位置,但看她眉头有些微蹙,还是放弃了后半句。
“来,一荻,把香点上,我们去拜月,错过了时辰可就不管用了。”奶奶把香头递给我,我赶紧按吩咐做。
周晓枫的奶奶,从我认识她开始,永远都是轻言细语,她不太爱说话,做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对谁都笑眯眯,从未听到过她抱怨过什么,但又自带一点疏离感——那种疏离感不是长者的威严,而是一种不允许被随意打扰的距离意识,我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独立的保护,这种态度让我对她好奇的同时,也更加尊敬她,毕竟,不要说那个年代的女性,就算我妈这一代,能保持这种进退自如的独立都很难。
我们祖孙俩拜月,收拾祭台,又一起喝了点儿茶,吃了点水果月饼,奶奶饮食起居很有规律,到九点左右,她就自己睡觉去了。
我继续在凉亭里赏月,凉亭有灯,我可以画画,画久了就站起来沿着院墙散步,沐浴在月光的清辉里,身边有黑皮围着转,不仅不觉得寂寞,反倒落得一个自在。
在农村生活久了,有时候一个人的独处反倒成了奢侈。
村民们来来往往地,并没有城市里那么多所谓的礼仪和规矩。物理条件上更加开放,人们的习惯也更加随意。我把院墙做起来之前,我和我这个院子基本上是一个稀奇的存在,村里人有事没事都会来转悠、搭讪、观看、聊天,他们窥视着我的生活,当然也贡献他们的生活素材。后来院墙做好了,院门也经常关着,串门的人才少了很多,但还是会有人不请自来。不得已,如果是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我就会把院子门锁上,虽然整体而言这个村子的公序良俗还是维持得很好,但是也保不齐有个喝醉的人走错了门,如果还是个大男人,那我就尴尬了。
不知不觉就画了两个多小时,黑皮都在我脚边睡着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12点,周晓枫还没有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好像关机了。
我给我爸打电话,他好像喝醉了,嘟嘟嚷嚷扯不清楚,干脆我就挂了。
最后一个我打给吴一峰,电话无人接听。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反正有我妈带着灵儿吉吉,这些个大男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打了个哈欠,我也上楼睡觉去了。
睡到一半,我被周晓枫打门的声音吵醒。
“下来开门。”
我迷迷糊糊看了眼时间,凌晨2点。
下楼,把院子门打开,让他把车开进来。
“你直接睡那边就行了,都要天亮了。”我搓着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臂,夜里有点凉,而我只穿了一条吊带裙就下来了。
周晓枫把车里的外套拿出来,裹在我身上。
“穿这么少就出来,也不怕被人看见。”他浑身酒气,说话也有些含糊。
“三更半夜的,谁看?”我嫌弃他身上酒气,转身独自上楼。
回了房间我继续睡,周晓枫后脚进来,脱了衣服就倒在床上不动弹。
我只得又爬起来,拿了条薄被搭在他肚子上,他顺势握住我的手。
“没睡的话,去洗把脸吧?”
“不想动。”
“他们呢?都睡了?”
“嗯。”
“咋喝这么晚?”
“聊天呗。”他笑笑,把我拉到他身边,侧身搂着我,闭眼埋在我的颈窝里。
虽然酒气呛人,我见他累得像团泥一样,也就随他去,把枕头挪了挪,也闭眼想继续睡觉,无奈睡不着了,就这么躺了一会,感觉周晓枫睡着了,我爬起来,披上睡衣外衫,下楼去了杂物间做成的画室,打开台灯,先在桌子上写了一会,又到地垫上画了一会,当窗户开始泛白的时候,我困得不行,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周晓枫正坐在地上看我的画,他听到响动,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醒了?”
我坐起来,身上多了一张薄毯。
他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除了神态里还有一些宿醉的感觉,身上很清爽。
“几点钟了?”
“九点半。”
“这么晚了?”
“是啊。”
我头有些晕,干脆重新躺下,“今天你打算怎么安排?”
“你爸妈说中午去你家吃饭,下午陪大伯去老宅子看看,规划规划该如何修缮。”
“好吧。”我又重新坐起来,“我去洗漱一下,早餐就不吃了,直接去镇上吧。”
“急什么,去镇上才几分钟,先陪我坐一会。”周晓枫拉住我。
我把头上皮筋松掉,捆了一晚上,头皮都麻了,“帮我按摩按摩。”
周晓枫拍拍他的大腿,示意我躺上去,就这样,他十指插到我的头发里,轻轻地摩擦着头皮。
“舒服吧?”他低头看着我。
“嗯。”我闭上眼睛,十分满意。
“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应该完成一半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已经过了两季,可不还剩一半。
“写完了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还在天上飞的野鸭子,我可不会提前想着怎么做着吃。
“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我不习惯周晓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睁开眼睛打量他。
他一副认真无比的样子,“我一直很关心你。”
我坐起来,甩了甩头,轻盈了很多,“你很少关心我做的事情。”
“你画得很好啊。”他指了指地上的画稿。
“真的吗?”我还是很喜欢听夸奖的话。
“给我画一张吧?”他说着就开始摆姿势。
我站起来,抿嘴观察了一番,“这个沙发上光线不够好。”
他马上起身,坐到窗台前,“这里怎么样?”
“你这衣服……”他穿了件暗红的T恤,T恤上有涂鸦一样的喷绘,应该是他学生时代的机车装,跟那棉麻原色的窗帘一对比,“有些不搭。”
他低头看了看,二话不说,脱了。
我一愣,看着光膀子的周晓枫坐在窗前凹造型的样子,不禁失笑。
“还不行?”他疑惑。
我憋着笑,坐在八仙桌前面单手扶额,实在不知道如何跟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