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就望见灰黑屋顶上的椽子,以及椽子缝隙里露出的高粱秆,由于时间久了,已经被烟熏成了亮黑色,借着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月光,看得分外的清楚。
这个时候,高粱秆还是建材哩。
此起彼伏的鸡鸣声渐渐停歇,周文知道,现在是四更天了,也就是大约两到三点的模样,重生到这世间,夜睡易醒的问题仍然没有改变,判断不会错。
到天明结束,村里的鸡会叫三遍,
鸡叫三遍天下白,到第三遍时天也就亮了,到那时,奶奶会先起来做饭,爷爷稍后也会起来,他要扫院子。
只要不下雨,每天都要扫一遍的。
然后,奶奶就会叫他起来吃早饭。
来到这世间已经有几天了。
周文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当下是六零年。
就是那个三年困难时期的六零年。
农历春节刚过不久,冬天仍然健在,春天将来未来。
历史跟他所熟悉的那个国家很像,之所以说“像”而不是“是”,是因为掌握的资料实在有限,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老人四六年和老伴离家出关,远走他乡投奔儿子一起生活,如今老了,就想着落叶归根,于是决定回家乡养老。
当然,这是老爷子自己的说法。
可周文是谁,哪里会真的相信呢?
这样的年代,如此的年景,老家又是在沂蒙老区,这里有什么吸引之处,让他们宁愿放弃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也要跋涉几千里地坚持归乡的呢?
更不用说他们离乡多年,世事迭经剧变,家乡情形如何早已未知。
如此状况,两位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走的又是未卜前途的路,怕是决定踏上归途的那一刻起,就已存下了死志。
所谓回乡,大约不过是为了不拖累儿孙,临时找个理由自我了断罢了。
原因周文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
这年月,城里是按户口分口粮的。
他们大约是碰上饥馑在城里呆不住,为减轻孩子负担,给小儿女们省下一口粮食,才毅然决然归乡的。
若不是碰上周文,可能就是这个结局了,但有了周文,结果肯定不一样。
弄明白了这些。
周文也就理解了老爷子为啥置祖业于不顾,不坚持要回周家老宅了。
十四年间,这个国家经历建国、土改、合作社,到如今人民公社管理下的生产队大集体生产,全是改天换地的大变化,虽非沧海桑田,业已沧海桑田。
周家老宅不差,可以说是这个山村里最好的房子,所以,想必代价不低,若是坚持要回房子,中间牵扯甚多,不但大概率要不回,还会因此恶了乡亲。
得不偿失,智者不为。
所以,莫如交好相亲,得以安居。
这就是老人的智慧。
远亲不如近邻,情分,是草根阶层赖以抵挡生活和命运打击的最后盾牌。
日子越艰难,就越显得贵重。
相比起来,房子根本就不算什么。
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事情最后的发展也和睿智老人的想法一致,纵失去老宅多少有些意难平,但结果已经大大超出预期,很不错了。
周文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
感谢人民公社!感谢生产队大集体生产!也感谢这个稍显封闭的村子里,仍然保持着朴实善良的人们!
正因为这样,老爷子和老伴归乡,才得到了相当不错的安置。
离家多年再归。
不但有房子住,还以“救济”的名义分了点赖以糊口的粮食,已经很好了。
虽然少了点。
但饥馑年月,如此已经很可以了。
更何况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人七劳三的分配制度下,年年有后续不说,真饿得狠了,上面还有救济,人民当家做主,在这个年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于是,周文也就跟着占了便宜。
他以老人孙子的名义落了户,还有了住的地方,有家,有亲人,足够了!
从此,他乡变故乡。
周文也就成了周秉文。
当然,那是户口册子上的名字,私下里,他仍然自称周文,大家也慢慢的习惯了,毕竟,字少叫着也简单不是。
总之,周文对现状很满意。
对他来说,这将是一次全新的开始,没有任何包袱的全新开始!有那五年独居经历垫底,他能坦然面对一切。
都说上帝关了你的门,一定会开一扇窗,可他这扇窗,开的真是够大的。
反正,够对的起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