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爷子不知怎么的又一摆弄,棋盒成了棋盘,乌木银线,横平竖直,一汪碧水横亘中央,“楚河”、“汉界”浮于其上,细看时竟皆是老坑硬玉所嵌。
碧水红翡,美得惊心动魄。
“乖孙儿,这是明朝的物件了,盒子和棋子是乌木,嵌的是金丝银线,中间是块翡翠,唉,东西贵则贵已,但也就是看看,用于下棋其实不合用,若非祖上所传,断不会一直留到今天。”
“爷爷,我明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是境界,人易受外物牵累,以致失去常心,赠将军以明珠,他就会因牵挂无法专心打仗,从而战阵送命,所以人要自省,要役物而不是役于物。”
“你呀,像是个有宿慧的,言语举止不与人同,爷爷也不追问,但是孩子,就像这棋,马走日字象走田,车行直路炮翻山,兵卒过河横竖走,仕相不离老王边,都是有一定之规的,人生也是如此,锋芒毕露难以及远,爷爷望你今后不争对错,不乱分寸,不露锋芒,能守拙抱朴,敬诚辑熙,慎始敬终。”
“爷爷,我记住了。”
“爷爷相信你。
乖孙儿,你看清这‘仕’,认准这‘卒’,记住这‘相’,一个好汉两个帮,做大事没有帮手是不成的,财散人聚,你以后啊,要学会分利,分利才能聚人,车马炮卒仕象全,如此方能成事。
须知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啊。”
说到这里,老爷子从身上摸出个小布包来,打开后是一本书,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边边角角儿,补了又补。
“看看……”
周文打开,发现竟是手抄,细看时发现上面写的,不像是在说棋,开宗明义,好像讲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快速翻了一遍,如图片记入脑海。
“爷爷,看……不太懂。”
“咱们中国道家讲阴阳,这开篇是借男女讲阴阳之气,阴阳之气相游相交,初不可盛,太盛则折,太弱则泻。
棋理上,若对手盛,则以柔化之。
可一味柔也不行,要在化的同时,造成克势。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你的势。
这势呢,要你造,需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即是道,也就是说,棋运之大不可变,你想变,就不是象棋。
输不用说了,连棋边儿都沾不上。
棋运不可悖,棋势由人为,运、势皆有,就能无为而无所不为。”
玄是真玄,周文细琢磨,觉得如嚼橄榄,越嚼越有味道,是那么个理儿。
“爷爷,可这下棋,千变万化,怎么才能稳赢呢?”
“这就是造势的学问了。
造势妙在契机。
谁也不走子儿,这棋没法儿下,可只要对方一动,势就可入,就可导。
对方是高手,你入他很难,这时就要损。损他一个子,损自己一个子,先导开。或找眼钉下,止住他的入势,铺排下自己的入势。
这时你万不可死损,势式要相机而变,势势相因,势套势。小势开导,大势含而化之,根连根,别人就奈何不得你了。另外还有套,也就是术,套可以算出百步之远,但无势不成气候。”
说到这里,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这棋是祖上传下来的,但也有训:为棋不为生。为棋是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但无生也不行。
除过教书,爷爷我这辈子没学什么谋生本事,现在想来倒是被训坏了。”
周文似乎听明白了一些棋道,于是就问:“爷爷,棋道与生道难道有什么不同么?”
“棋就这么几个子儿,棋盘就是这么大,无非是道同势不同,哪怕穷尽变化,可这子儿你全能看在眼底。
人生的事,天下的事,不知道的太多了。有些看出点道儿,可所知不全,终不能究底。棋子儿不全摆上,这棋就没法儿下啊。”
周文回想前世,可不就是如此嘛。
生有涯而知无涯。
认知差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异,是一个人发展进步的最大障碍。
但他不同啊,这个世界发展脉络等同他来处的前世,那世事在他眼里就是下棋,看来,这棋他要好好的学了。
真是如此吗?
“文文,你是个让人放心的。爷爷老了,最牵挂的就是吉春那三个娃,仨孩子里面,秉义最稳,蓉儿最灵,秉昆最拙,但爷爷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蓉儿。
聪明是聪明,但志刚宠她太过,失了约束,自由太过,难免任性,她胆子又大,行事激烈,此生注定多灾多难。
虽能自度,但折腾太过,终会伤人伤己,爷爷希望你以后能看着她一些,至少护住这个家,周家,要传下去。”
周文有些挠头。
那姑奶奶哪是一个肯听劝的主。
牙尖嘴利,还那么能折腾,关键人家还聪明,不能让她信服,他就只剩下跟着灭火了。
那他成啥了?
再说了,他只是老爷子收养的一个孤儿,在掌家的周志刚那里还隔着一层呢,谁也不服的周蓉凭啥听他的呀?
事情太难办了!
“婶儿,叔在家吗?”
屋外的说话声替周文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