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鸢坐到椅子上,用手撑住了额头。
檀曜和沈瑾书都在前朝,她让李育泉去打探前朝的消息,不过她也猜到了大半。
在世人眼里,容嫣是赫连墨的皇后,她给赫连墨生了儿子赫连逸,后来赫连逸登基了,她是扶持幼帝的太后。
这是容嫣的身份。
而从伦理上,容嫣是赫连祁的皇嫂。
现在朝臣们都认定了赫连祁要立的皇后是容嫣,这简直是史无前例,冒天下之大不韪啊,朝臣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再者,因为容嫣,不仅国公府的谢星霜掉了一条胳膊被打入了冷宫,连其他来自世家大族的嫔妃们,非但没有侍寝,还被滑坡式降了位份,朝臣们自然要联合起来找赫连祁讨要说法。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除非是昏君暴君,好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越是身居高位,受到的约束和限制越多,越是没有自由,不能随心所欲。
赫连祁刚坐上皇位,要是无法稳住朝臣们,以及天下讨伐的清流学士们,那么他怕是要成为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个皇帝了。
月鸢有个铤而走险的法子,但她能想到,估计赫连祁比她更早地想到了。
现在只能看赫连祁通过这段时间的筹谋,有没有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能不能镇住朝臣们了。
赫连祁应该是能的,她儿子的能力她还是认可的。
就怕,就怕赫连祁自己不愿立容嫣为后,不想跟容嫣继续纠缠下去,只想放了容嫣,而选择对朝臣们妥协。
天空中纷纷扬扬又下了一场雪,朝臣们被锦衣卫拦在了两仪殿外。
赫连祁直接运用轻功,从朝臣们头顶掠过去,悄无声息地飞檐走壁间,回了两仪殿。
殿外檀曜和沈瑾书自然是护着赫连祁的,以檀曜和沈瑾书为首,沈瑾书更是发挥了自己的最大价值,口若悬河舌战群雄,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朝臣们。
赫连祁没传太医,自己处理了身上的伤,背上和头上不方便的地方,他干脆不管了,只把浑身的鲜血清理干净,恢复成往日的风华气度。
黄昏时外面的雪还没停下,沈瑾书终于是暂时安抚住了朝臣们,让他们明天上朝的时候再议。
朝臣们对于赫连祁这段时间的手段,是有些忌惮的,所以到底没有再闹下去。
不过一般这种情况下,根据他们的经验,帝王肯定是会妥协的。
因为帝王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动摇了自己的皇位。
自古帝王薄情,他可以很喜欢一个女人,但当这个女人和他的皇位起冲突时,在朝臣们的反对中,他的坚持不会很长,他只会委屈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历朝历代有很多例子,最有名的当属唐玄宗和杨贵妃,他们的爱情故事被传颂,可唐玄宗为了自己的皇位,在朝臣们的逼迫中,还不是于马嵬坡赐死了杨贵妃吗?
在政治中,历朝历代女人都是牺牲品。
朝臣们此次逼宫的目的,便是要赫连祁赐死容嫣。
赫连祁会妥协的。
在风雪中逼迫了他们的皇上两个时辰的官员们,回去了,云振走出来告诉沈瑾书和檀曜,皇上在等着他们。
沈瑾书心口上还有伤,一整个下午跟朝臣们撕逼,不,是讲道理,牵扯到伤口。
他披着蓝色披风的身躯,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面色如雪,强撑着点了点头,走进去。
只是沈瑾书走了两步,发现檀曜没在身侧,转过去狐疑地看着檀曜。
檀曜依然穿得很单薄,白雪落在他绣着金色千叶佛莲的白衣上,越发圣洁清绝,“我得去寿康宫一趟。”
“发生了什么?”沈瑾书立刻想到了用他的心头血养的金莲,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恰在这时,寿康宫的太监匆忙找过来,对檀曜说太后召见他。
沈瑾书便知道金莲又死了,他的心头血也没能养活金莲,希望又渺茫了几分。
现在要身为太后的月鸢来亲自养金莲了,太后若是养不成功金莲,这世上就没人能救容嫣了。
檀曜转身离去时,沈瑾书久久地站在风雪中,跟司徒景行当时的心情一样,整个人被绝望袭击。
他眼眶通红,急火攻心下按住心口,弯下腰的同时,“哗”一口血吐出来,雪地上盛开了一朵艳丽的血花,触目惊心。
“沈尚书令?”云振连忙去扶沈瑾书,询问沈瑾书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他这个样子像是随时会昏厥。
沈瑾书摇了摇头,推开云振,自己强撑着站直,抬步走去两仪殿,他压着眼中的热泪。
没想到赫连祁没在殿内。
此刻赫连祁正坐在宫檐下,面前放着一架古琴。
他换了一身大红色绣着金线的锦袍,银发用红色丝带束了一半,覆在背上,戴着抹额,身躯笔挺,宽肩厚背,整个人的气质风华是绝艳中又清冽如雪的。
赫连祁背后的殿堂金碧辉煌,而面前白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皇宫银装素裹,万物寂静中,他抬起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在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赫连祁的琴技高超,停顿得宜,气韵自然,调达抑扬高下。
从一开始的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到犹如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再到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
第六段便是跌宕起伏的旋律,大幅度的上下滑音,似极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息心静听,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几疑此身已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矣。
第七段音势大减,恰如轻舟已过,势就倘佯,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最后是第八段,第九段。
沈瑾书只觉得这样的琴音世间难寻,震撼人心,让人久久难以回神,饶是他也甘拜下风。
恃才傲物卓尔不群如他,本来跟赫连祁是可以成为知己的,但,不可能。
一曲结束后,沈瑾书对赫连祁行礼。
赫连祁嗓音淡漠,“都走了?”
“是。”
“沈卿辛苦了,朕没白养你们,关键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赫连祁让沈瑾书平身后,目光落在沈瑾书的心口处,那一处衣衫被沾染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