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曜去看顾轻舟,佛子额间的山字纹庄严威仪,那双金色的眼似净莲华,能看穿人心。
佛子知道顾轻舟这一刻在想,他不想眼睛被治好。
他一面因为双目失明而日渐阴郁,颓废,痛苦,可另一面,要是他的眼睛被治好了,温语柔算是报答完了对他的恩情,温语柔会离开吧?
他是卑劣的,不想温语柔离开。
“我会一试。”檀曜对伏在地上的温语柔颔首,示意她起来。
顾轻舟若是不愿治自己的眼睛,佛陀也无法勉强他。
果不其然,在温语柔和容嫣离开去大殿里烧香时,顾轻舟拒绝了檀曜的好意。
温语柔跪在大殿内的蒲团上,对着金光闪闪庄严的神佛,双手合十闭上眼,所求还是顾轻舟的眼睛能恢复光明。
而容嫣,她发觉自己好像没什么想求的。
她竟然看淡一切,生命中有的便有,没有的也不强求,无所谓生老病死,她没有执念心愿。
不过来都来了,容嫣求了父亲和母亲平安健康。
母亲说月鸢不想嫁给她的弟弟,在她入宫后没多久,月鸢便离开大祁,回了苗疆。
来的时候母亲说代替她求求鸣儿的姻缘,容嫣心想她身边就有个得道高僧,何必再求别的神佛,上山的路上她也问了檀曜。
檀曜说得是世间万物一直都在变幻,他堪不破容峥鸣的姻缘。
此刻容嫣跪在这里,还是很虔诚地给弟弟求了姻缘。
她和温语柔写了好几个祈福牌,转回来发现沈瑾书也烧了香,跪在地上求着什么。
还有司徒景行,他让人扶着他下了轮椅,对着佛像跪了许久,磕长头久久不起。
容嫣觉得这场景很奇怪,潜意识里觉得司徒景行不是信奉神佛的人。
他应该是藐视神佛怨天尤人的那种,可他现在却在拜神佛。
容嫣等着司徒景行,伸手去抢司徒景行攥在手里的祈福牌,“景行哥哥竟然也开始求神拜佛了,你的祈福牌上写得什么?给我看看!”
“告诉你就不灵了,别抢了。”司徒景行把祈福牌藏了起来,胸腔在起伏,眼里的情绪还未消散,含着泪看容嫣。
他都这么说了,容嫣自然不能再看了,“好吧,不过我猜也能猜到,景行哥哥一定是祈求自己的双腿能被治好对不对?放心吧,景行哥哥,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站起来。”
司徒景行唇畔噙着一抹笑意,无比温柔地凝视着容嫣,眸中猝然滚落出一滴泪来,曾经他武功高强,杀人如麻,掌管着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
后来他一身武功被废,天星阁被剿灭,他不仅孤身一人变得一无所有了,还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从强大狂妄呼风唤雨的天星阁阁主,变成一个废人,无疑是从云端跌到云泥里,他如何接受得了呢?
他不甘心,恨容嫣和赫连祁,怪命运不公,嘲讽咒骂佛子。
可现在,他已经不为自己双腿残废而感到屈辱和怨恨了,他也不在意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
曾经鄙视挑战佛陀的他,刚刚却跪在神佛面前,求得不是自己恢复正常,大仇得报,夺回所有……他没求任何有关自己的,求得是容嫣的毒能被解,这往后余生都平安,顺遂无忧。
如果佛陀能让他得偿所愿,他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
对,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他还有两条胳膊,自己的健康,寿命,灵魂。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拿这些来换。
几人来到大殿外的广场上,要把那祈福牌挂到古树上,低的地方已经被挂满了祈福牌。
容嫣和温语柔想往高处扔,在手里甩了好几次,怕甩不上去掉下来了,于是一直没敢甩。
容嫣推了推司徒景行,“你先甩。”
司徒景行也怕甩不上去,但几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先甩呢。
他只好让沈瑾书架着他离开轮椅,抡了几下胳膊,然后,“刷”一下祈福牌飞了出去。
那一刻温语柔、容嫣,还有沈瑾书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追随着祈福牌而去。
阳光透过古树的细缝洒落而下,几人被那光线刺得眯了眯眼。
直到听见了一声动静,温语柔和容嫣看到那成功挂上去的祈福牌,都展颜一笑,欣喜地拍了拍手。
在成千上万的祈福牌中,红色飘带被吹着,祈福牌叮当作响,司徒景行顺利找到了自己的那块祈福牌,仿佛是最抢眼的,随风摇曳着。
司徒景行看着,脸上全是笑意,也热泪盈眶。
沈瑾书去扔自己的祈福牌,好家伙,“啪嗒”,穿过古树,掉在了地上。
这让沈瑾书脸色苍白,大步走过去单膝跪地捡起祈福牌,在心口的衣衫上擦了又擦。
司徒景行感觉到了沈瑾书的情绪,移动轮椅过去,向沈瑾书伸出手,“你求求我,我给你扔,能扔到很高的位置。”
“沈大人的臂力不行。”顾轻舟也走过来,在沈瑾书没犹豫要开口求司徒景行时,他拿走沈瑾书的祈福牌,人忽然飞身而起。
顾轻舟是会轻功的,树上的动静又那么大,眼睛看不见后,他的听力更加好了。
于是听着树顶上的声音,顾轻舟飞掠而上,很轻松就把祈福牌给挂到了高处,比司徒景行扔得高多了。
温语柔是没见过顾轻舟的武功的,尤其他双目失明后,人都不爱动了,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多数时候都双目放空地盯着空中的某一个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一整天。
此时他用轻功飞上去的那一刻,看得温语柔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