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房子原本类似于四合院，主屋坐北朝南，两侧各有两排的小屋子。
重建由沈牧的大伯沈毅林全权负责，他原本打算将两边的屋子都拆了，将原本在外的厨房移到主楼当中，却遭到了奶奶的反对，一番商量后，还是保留了右侧的连排三间平房小屋，改造后成了厨房、餐厅和杂物间。
沈牧一心想着带奶奶去看病，步伐显得有些急切，先一步进入厨房中。
这间厨房有些特别，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被分成了两个区域。
左侧的面积稍大一些，进门就能看到一排由大理石台面，透着光亮的窗户前是有一臂长的洗手槽，侧边不远处装配了高端品牌的煤气灶台和油烟机，上下配置了智能一体橱柜，嵌入式洗碗机、小型冰箱、微波炉、烤箱等并排而立......
另一边的风格截然不同，带点的东西一样不见，以至于墙壁上两个插座都没有，内侧是配有两口大锅的土灶，长长的烟囱向上延伸的屋顶，好在四处贴满了瓷砖，看上去不至于太过简陋，外侧堆放着快有半个人高的一捆捆木柴以及几个装满了干燥松毛或杂草的尿素袋子......
两相对比，一个搭配的电器比沈家在城里的别墅还要多，一个则宛如停留在上个世纪，也难怪第一次来老宅这边做客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感到惊讶，其中就包括去年过年来玩的唐姚！
想到当时姚姐问他，“这摆得什么阵，你家厨房下面镇压着怪物嘛？”，沈牧不禁轻笑出声。
怪物什么的当然没有！
会成为这副样子，完全就是两辈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老妈和伯父他们想让奶奶做饭可以方便、轻松一点，各种家具、电器跟不要钱一样的往家里搬。
奶奶呢，她嘴上说着这些新鲜玩意用不明白，实际上是舍不得电费，加上先前村里充煤气不方便，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当然，她要求保留土灶还有个原因就是怀念过去，过去的生活，过去的爷爷，过去的自己......
就在他陷入深思的时候，柳翠芳也已经跟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灶台后，熟练地拿起老虎钳，在堆满了柴火燃烧后的木炭渣滓和渣灰中翻找了一阵，很快将一大一小的外皮已经烤得黢黑的山芋夹了出来。
在地上轻轻摔了两下后，也不顾烫手，慢慢地拨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手却非常得巧，外面的黑灰没有丝毫染上内部松软的红薯果肉。
剥开近九成的外皮后，又走到柜台边，从早就撕开的杂志中取下一页，将底部包住，递给了沈牧。
“小牧，来！”
沈牧没有丝毫犹豫和嫌弃，快步上前接过，俯首咬下小口，转而就被烫得龇牙咧嘴。
这种芋头他从小到大没少吃，看上去确实比外面烤炉买的要脏一些，但味道丝毫不差，他甚至觉得灶膛里烤的更香一些！
他吃了没两口，柳翠芳也将另一个白心山芋剥了出来，面露慈笑。
“白心的吃吗？”
沈牧连忙摇摇头。
白薯、红薯以及紫薯，奶奶每年都会各种上不少，其中他最讨厌的就是白薯，也就是奶奶口中的“白心山芋”，口味相比红薯要柴一些，且其中似乎夹杂的根丝，很影响口感。
沈牧前十七年的衣食起居都是柳翠芳在负责，她自然清楚孙子的口味，柔笑两声，转而捏了小块白薯送入自己的口中。
祖孙二人很快解决了手中的山芋。
沈牧把手洗干净，转而叮嘱道：
“奶奶，您平常就做一两个菜，用煤气灶多好，烧大锅多累啊，还得时不时看着灶膛，万一哪天没看住，把房子点了怎么办？”
闻言，柳翠芳抬手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
“呸呸呸，臭小子，就不能盼点好的！”
继而，她又低声嘀咕道：
“奶奶烧大锅习惯了，谁说只能烧饭了，你看啊，我早上起来可以烧锅水洗衣服，要不是你妈总唠叨，我还要烧锅水喝呢，她总说什么不卫生不干净，我都喝了五六十年了，也没什么事啊......”
沈牧目光稍楞，随即露出无奈之色。
“奶奶，洗衣机放在家里是用来装饰的吗？”
“您不经常用用可能会坏的！”
“我知道您想省钱，可您想想，一台洗衣机抵一年电费了，坏了可就亏大了！”
奶奶经历过国家最苦最难的那段日子，所以哪怕如今沈家有钱了，她还是会想方设法的节省，甚至会拖着她年迈的身体去赚那么个三瓜两枣......
人一旦上了年纪，思想容易变得很固执，哪怕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反倒可能会给家庭带来麻烦，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去做，因为他们的初心只是不想成为儿女的拖累......这种爱很难让人理解，但又有谁能说这不是爱呢？
所以，身为儿孙，劝说他们也能另辟蹊径，就好比如让他们知晓利弊。
果然，听完沈牧的话，柳翠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转而叹息道：
“唉，早就说了让你们别买那些东西了，我老太太又不会用！”
“回头我教您，再把步骤画出来，贴在旁边，保证您不会忘！”
“行吧，那我.....咳咳！”
柳翠芳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咳嗽了起来。
见状，沈牧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
“奶奶，我带您去医院！”
说着，也不容柳翠芳拒绝，便被他扶着朝外走去。
刚上车，沈牧正要发动车子，手机突然弹出了消息。
他本不想搭理，但余光瞄到消息发送人，动作停顿下来。
【姚姚：陵都动物园重新装修了，听说里面增加了不少场馆，我和酥酥约好明天去逛逛，张昊那家伙也要跟着，你要一起来吗？】
读完后，也没隐瞒，直接回道：
【晚点再商量吧，奶奶病了，我先带她去看病！】
发送完不到两秒，唐姚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小女孩担心.jpg】
【哪家医院，我也去！】
......
临近傍晚。
陵城华安医院。
穿着身深棕色棉衣，面色略显疲惫的小老太太坐在五楼大厅某个角落中的长凳上，望着不远处两道从诊室里走出来，正在嘀咕着什么的两道身影，不禁感到有些无奈。
柳翠芳认为自己就是小感冒，医生诊断后也说她不严重，连输液都不用，开点药回去吃就行。
就在她以为能够早点回去的时候，沈牧突然告诉她还报了个小检查，而且已经交过费了！
考虑到已经花了钱，又只是个小检查，她只好答应下来，可没想到小检查后面还有小检查，一环套一环，已经套了十多环，足足跑了三层楼，花了快有三个小时了！
见沈牧和唐姚走回到自己跟前，她没好气地瞪了眼前者，转而牵住唐姚的手。
“姚丫头，你跟奶奶说实话，这检查到底是在查什么，到底还要跑几个地方？”
穿着小兔子棉衣的唐姚看上去格外乖巧，面带柔笑。
“奶奶，全部做完啦，不过我们还得等一下抽血化验的单子！”
柳翠芳顿时松了口气，又狐疑地瞥了眼沈牧。
“真的？”
“真的，奶奶！”
沈牧将手中的心脏彩超单以及医生的诊断结果单收好，淡笑着抢答。
同时，他也在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前世，奶奶因为脑溢血离世，这病和神经、血压都有关系，好在今天一系列的检查下来，得到的结果大多都是正常，小部分毛病也可以通过饮食和平常作息等进行改善。
总结就是“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也不多！”
柳翠芳微微摇头，发出声叹息。
“检查来检查去，花了不少钱吧！”
“你这孩子真是的，有点钱就瞎折腾，存不下钱，以后娶媳妇怎么办？”
沈牧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奶奶，钱哪有您的身体健康重要，怎么能说瞎折腾呢？”
“您未来的孙媳妇肯定也赞成我的做法！”
说着，一扭头看向唐姚。
“对吧，姚姐？”
听他刚说孙媳妇，跟着就提到自己，唐姚有些羞涩地低下脑袋，但很快又点点头。
“奶奶，钱没了再赚就是，可您的身体要是出了问题，全家人都会跟着提心吊胆，反过来您要是健健康康的，我们没了后顾之忧，上学上班能够更加顺心顺力呀！”
她也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懂得老人不愿乱花钱、不想给儿女添麻烦的心思，所以安抚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
随后，又不知怎的，跟着小声补充一句：
“而且......沈牧有没有钱，我不在乎，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清楚落入一旁的柳翠芳耳中，顿时让老人家有些疲乏和郁闷的脸色变得欢快起来。
她缓缓拉住唐姚的手，喜色道：
“我家小牧能遇上你这丫头真是他的福气！”
蓦地，又稍稍侧首看向沈牧，本想叮嘱几句，但想到两个孩子的感情深厚，加上孙子心思缜密，知道疼人，哪怕唐姚不争，他却绝不可能不给！
柳翠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牵着唐姚重新坐回椅子上。
沈牧知道奶奶不愿意在医院多待，转而说道：
“姚姐，那你陪奶奶坐会儿，我去看看单子出来了没！”
“好！”
唐姚应答一声，目光伴随着沈牧渐渐远去。
柳翠芳在一旁看得真切，脸上再度浮现出笑意。
是久违了因为幸福而出现的笑容！
......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最后的抽血化验单也出来了，各项数值也几乎都在正常区间中。
因为沈牧当初选择的是这家私人医院最好的体检套餐，在所有检查项目结束后，有几位专家级的医生商讨后给出综合评定以及调理身体的建议。
沈牧一一牢记，并根据建议在药房中拿了剂中药，这才带着唐姚和奶奶离开了医院。
梅赛德斯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汇入陵城的夜色之中。
沈牧握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后座的二人。
“奶奶，要不就在附近吃点？”
闻言，正在和唐姚笑谈的柳翠芳缓缓抬头。
“几点了？”
“马上七点了！”
“那你把我送去地铁站吧，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回村里的车。”
听她这么说，沈牧不禁露出疑色。
“这么晚了，您还要回去？”
“天气预报说夜里可能要下雨，院子里的腌货还没收，淋了雨可就麻烦了！”
“您给隔壁赵奶奶打个电话，让她帮您收一下不就行了？”
“傻小子，人家有咱家钥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