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季秋格外的阴冷,早上,章莪宫外边的雕花石栏上就伏着一层清霜,阶上也有些湿滑。
大荒内最好的医师都陆续被玱玹请到了章莪宫,他们诊脉后都说小夭是因为心神俱疲,伤及了六腑,言之凿凿调养月半便能醒来。
然而,不知是因为不想见到玱玹,还是醒来后的记忆会令她痛苦,小夭一直都昏睡着没有醒过来。
洛屿一直守在章莪宫。紫金顶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女人,却没有什么孩子,洛屿觉得非常寂寞,有时也很思念在远青丘的涂山府,念念不忘山下热闹的集市。
可她更舍不得离开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娘亲,还是很愿意待在章莪宫陪伴着小夭。她希望她娘亲睁开眼睛时,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玱玹每天都会来章莪宫,一待就是好半天。他不再带那些红艳艳的凤凰花来,而是会采一些应季的花束,有御花园里的,偶尔也有路上开的野花。他将花插到花瓶里,放到小夭床榻边。
除了在小夭床边静默的坐上好半天,更多的时候,见洛屿一个人寂寞,他就会带着洛屿去御花园里玩。当她坐在凤凰花树下的秋千上,让宫婢们推着荡来荡去,咯咯直笑时,他就会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目光游移,似乎陷入了一种虚无。
玱玹非常喜欢洛屿,他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像个帝王。他会趴在地上用竹节变出稀奇的会翻跟斗的木马送她,也会用灵力将洛屿捡来的石子变得五彩斑斓,然后微笑着,看洛屿瞪圆那双漂亮的杏眼,跳着脚直拍巴掌 :“伯伯太厉害了!伯伯太厉害了!”
玱玹一共为她幻化了七种颜色的石子,这些普通的石子被幻化后都晶莹剔透,洛屿最喜欢那枚紫色的,便用一个小匣子一格一格地将它们摆放进去。
“伯伯多给我幻化些,我以后拿到集市上,可以卖给那些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妖怪,他们肯定会出大价钱来买它们。”她笑眯眯地说。
洛屿也很喜欢玱玹,乐意跟随他在皇宫里四处游荡。有时处理完公务,玱玹就会抱着她,坐在花园的青玉石桌边,给她讲各种有趣的故事。
洛屿觉得这个别人称之为王的伯伯真是又亲切又和蔼。别人见着他似乎都很害怕,恭恭敬敬的。可她却觉得,这个伯伯就跟她只见到过一两次的爹爹一样。
洛屿从小就从婢女那里听到,她的爹爹住在一个叫镜渊的地方。后来他匆匆回来见过她一面又走了,洛屿知道他在军营里跟别人打仗。
一日,玱玹正在为她讲一个灵狡换妆的故事,洛屿发现不远之处的假山旁边,有双眼睛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那是一个和她一般大小的男孩儿,瘦瘦的,正蹲在一棵五彩茶树之后,怯怯地满眼羡慕地瞅看着他们。
玱玹显然也看到了那孩子,眉头紧蹙了起来。
“你在那里藏藏掩掩的作甚?”他忽然厉声喝斥道。也许紫金顶上只有这一个皇子的原因,皇妃很是娇宠,宫婢侍从们无不从之,玱玹便很是厌烦这个儿子身上软弱的脂粉气,完全不像个果敢的男儿,每次见了都忍不住要训斥一番。
轩辕尧光吓的一激灵,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一直都很怕这个父王,怕得要死。
玱玹见他胆怯紧张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暴喝道:“过来,堂堂男儿,为何动不动就哆哆嗦嗦,像个女子一般!”
看见玱玹青白的脸色与凌厉的目光,轩辕尧光更是吓得一动不敢动,夹紧了双腿,裘裤竟然湿了。
洛屿哈哈大笑,指着轩辕尧光的裤子,捂着嘴道:“你,你怎么尿裤子了?”
轩辕尧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恼恨地瞪着洛屿。
“还不快点给我滚回去,真是丢人现眼!”玱玹厌恶地说道。
轩辕尧光如被宽赦了一般,转身便跑得没有影儿。
隔日,洛屿一个人无聊的在花园里游荡,看见仙池里灵荷开得很美,便想着摘一枝回去送给娘亲。
她提着纱裙刚刚走到仙池边,还未迈腿踏向池中的青石,额上便被一块飞来的泥块击中了。
“谁!”洛屿抚着生痛的额头四下张望,便看见一丛紫菟花动了动,一个黑影如兔子一般往旁边窜去,洛屿认得是昨天那个尿裤子的男孩子 。
“站住!”她跑得比一只小鹿还快,冲上去一下子就将轩辕尧光按倒在地上。
“你为什么用石块击我? ”她愤恨地问道。
轩辕阳光的脸被她按贴在地上,他挣扎了一下,竟讶异这女孩的力气很大,他居然被她按压的死死的。
“说,为什么打我?”
轩辕尧光白了一下眼睛,脸上满是恨恨不服的表情,一声不吭。
洛屿突然就笑了,她知道他怕什么:“你要不说,我就去你父王那里,让他来评评理,我又没惹你,你干嘛用石子扔我?”
轩辕尧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憋着气,嗡声嗡气地说:“不为什么,不小心随便扔的,没想就击到了你。”
“随便能扔得这么准?”洛屿指了一下自己红红的额头,道:“可不能被你白打了,要么去你父王那里评理。要么你赔我银子。 ”
“要赔多少?”轩辕尧光的声音弱了下去。
“一两银子。”洛屿伸出了一个手指头,觉得自己要的很公道。
“好,可是我现在没有。明天给你行不? ” 尧光嚅嚅地说。
“行,你明天就带着一两银子到这里来。 ”洛屿摸了摸额头,觉得也不是很痛,得一两银子很值了。
看见尧光低着头匆匆地离开,洛屿道:“你下次要是再敢用石子扔我,我必将让你赔更多更多的银子。”
轩辕尧光刚刚回到宣华宫,就立刻去找那一两银子。他是皇子,要什么有什么,这个年纪似乎也没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银子,而且还是那种一两的碎银。
这种事肯定不能跟他母妃说,他想了半天,便拿了一颗珍珠去找侍候他的宫婢。
“给你这颗珍珠,你换十两碎银给我。” 他不容商议地摊开了手心。
宫婢看着他手里的珍珠一下子懵圈了,不知道这位尊贵的皇子为何要换十两碎银。去跟他母妃要,伸手便可得万两,何须还用珍珠来换区区碎银。
“怎么,不够?” 见宫婢在犹豫,轩辕尧光道:“若是不够,我再给你一颗! ”
宫婢吓了一跳,那颗珍珠岂止值十两碎银,若是让贵妃知道了,定以为自己在讹她儿子,敢讹皇子,她不是找死吗?
宫婢不敢要那颗珍珠,连忙摸出了十两银子给了尧光。尧光将珍珠往她怀里一塞,道:“我堂堂皇子可不能平白要你一个宫婢的银子,拿去,不过你敢将这事儿告诉我母妃,我一定让你难受! ”
在宫婢惊愕的目光中,轩辕尧光兴高采烈的拿着银子走了。
轩辕尧光将那一两银子揣入怀中,便觉得明日是那么漫长,宣贵妃见他在花园中走来走去,便道:“光儿,你在那里不停的晃来晃去干嘛呢?”
“没...”轩辕尧光连忙跑出了院子,又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仙池。仙池里的灵荷开得如梦似幻,却已不见刚才的那个女孩 儿。
他失落地握着手中的银子,孤独地坐在荷池边。十年了,在这个沉闷寂寞的宫殿里,他从未见过那么灵动的女孩儿。他嫉妒她占有了他从未获得过的父爱,却又莫名其妙地对她恋恋不舍。
轩辕尧光忽然就很担心,担心她明日不来取银子。如果她不来,他宁愿冒着告知父王的风险,也要再捡一块小点的泥,扔她一下。
在他心里,第一次有了企盼的事情,而这种企盼的滋味,让年少寂寞的轩辕尧光拥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洛屿带着灵荷回到了章莪宫,她推开小夭的寝殿,一路小跑着来到小夭榻前,看她有没有醒来。
小夭还似往日一般静静地躺卧在榻上,就像睡着了一般,洛屿有些失望,兀自将灵荷插在旁边的一个高瓶里,确保她娘亲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娘,我昨天听宫婢议论,轵邑城西边有一座神庙特别灵验,只需花二十两银子买一个灵锁扣于祭台旁边的长生树,便可求一个能应验的愿望。”
洛屿坐于小夭身旁,俯下身用脸挨着她的脸,依恋地说:“屿儿决定了,一定要自己挣得二十两银子,去买一把灵锁,祈求娘亲快点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