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农历的论法,中国年是从正月初一起始的,但似乎国人较为看重的却是年三十。
这天一早,小孩儿们便穿着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房前屋后窜来跳去地嚷嚷着过年了,男孩子们点炮仗,女孩儿们躲得远远的用双手捂着耳朵。
从一早到晚上,大人小孩的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那叫一个乐。这一天的重点在于晚上的年夜饭,家家户户里的所有人围坐在八仙桌或大圆桌旁,各色菜肴摆得桌子都快放不下了,一家之主举起手中的酒杯,祝福全家团团圆圆新年快乐身体安康。
小孩儿才不理会这些呢,眼巴巴地望着大人的手向兜里伸去,齐声欢呼: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发压岁钱啰!
夜色渐浓,孩儿们耍累了睡下了,大人们嗑着瓜子吃着花生聊着过去一年的喜怒哀乐,憧憬着新的一年给他们带来好运,即便困得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全都努力顽强地睁着,等着午夜钟声的响起,辞旧迎新,俗称守岁。
一九四二年的这一天这一夜这一切,仿佛都与俊彦无关,他心心念念着希望有一个独处的晚上。
快下班那会儿,他打电话给优子,还没开口,优子便在那头说,今天不能陪他吃晚饭了,电讯课的几个女孩子今晚要聚聚,说是要学着中国人大家一起乐乐呵呵吃顿年夜饭,好好疯一疯,晚上有可能会过来得很晚,要俊彦不用等她了,自己先睡,最后还来了句,乖乖的哟。
俊彦就差没说不来最好。下班途中,他随便找了家餐馆应付了一顿,经过一家香烛店,进去买了些香烛纸钱,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他从抽屉的一个笔记本里找出日本养母的一张相片,将客厅的茶几靠墙摆放权当供桌香案,两边摆上红蜡烛,中间一个香炉,点燃一炷香,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面对养母的相片盘膝而坐,闭上眼的瞬间,养母的音容笑貌便氤氲于脑海中了。
过去的三十余年岁月,养母对他的好,她的慈祥,她的恩爱,历历在目般席卷而至,湿润了他的眼眶。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她那无边无尽的爱今生都无以回报了,这种无处安放的痛,压迫得俊彦几近窒息——母亲,天堂可安好?
正儿,你还有我呢。冥冥中,房间里似乎隐隐响起一个声音。俊彦睁眼四顾,却寻不到发声处。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目光返回到养母的相片上,恍惚间闪迭出另一个女人的模糊影像,他努力去辨认,影像逐渐清晰,是中国生母在幽怨地看着他,他眼里的泪控制不住地哗哗地流了下来。
母亲,对不起,孩儿说过要回去陪您过年的,可三年了都不曾兑现,孩儿不孝啊!大年夜里,您独自一人守着幢大大的空宅子,那般的景致,是多么地凄凄惨惨戚戚啊。
蓦地,电话铃骤响,大半夜的,谁会来打扰我的清净?俊彦真心不想接这个电话,可电话铃仍顽执地响个不停,他无奈接了,竟然是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濑原。
电话那头很嘈杂,濑原几乎是吼着在喊:“俊彦君,还以为你去‘乐高’那边了呢,年三十的一个人在家不觉得凄苦吗?快过来吧,这里闹腾得都快开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