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捂住嘴,掩住惊呼。
即便如此,也有好几个喜动的小朋友站起来,她连忙镇压。
“没事儿,喵喵,画你自己的!”
“盼盼,你给老师坐好了。”
“牛牛,数你画的最慢,注意力集中一点。”
……
摆平孩子们,她匆匆坐入最前排的教师位,埋头看那画——这,我,我是在照镜子吗?
画纸上不是她开始想象的小乌龟,小鸡啄米,或者长胡须红脸蛋的小姑娘,而是她甄善雅的半身像特写。
讲台前,手执小教鞭的自己,侧身点着黑板,精神专注,讲着什么,龙须刘海衬托润玉小脸,甜美范爆棚……
下面的阿星在心里说:鼻梁上那几颗雀斑没来得及点呢,不够完美。
嘿,他若点了,阿雅非一鞋跟刨死他不可。
是我!阿雅手在颤抖。
她是搞美术的,深深明白这幅铅笔画所蕴含的惊人功力。恐怕母校天巾艺大那位号称丹青国手的赵大师也没这份画功。
素描加工笔吗?铅笔画怎会表现出油画般的真彩效果?他是如何做到的?仅十几分钟……
画纸后面还有孩子们瞎画的小蝌蚪,做不得假。
反复看了十分钟,一向自视甚高的阿雅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这个可恨的小乞丐,在画技方面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筹。
小看他了!
抬头望过去,觉得这小乞丐——更可恶了。
他居然敢在甄老师的课堂上睡觉!
好吧好吧,等家长们接走孩子,看本雅怎么收拾你。
……
河风穿堂而过,教室里凉凉爽爽,心力憔悴的阿星,昨晚与蚊子搏斗一宿,太过倦乏,伏在小桌上,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睡得挺沉。
课时结束,二十多位家长接走十几个孩子,那份乱糟糟的喧嚣场面,阿星都一无所觉。
送走最后一个孩子,教室里安静下来。
阿雅本打算立即将阿星踹醒,可看到他脸颊,耳朵,胳膊,手背,还有脚背上面的那些蚊子包,便没忍心。
唉,本雅还是太善良吖!
她叹了口气,一个人将凌乱的教室收拾干净。
干完活坐下来,双腿叠在一起,微微抖动,无带的水晶坡跟凉鞋在脚上一颠一颠的,玉趾涂红晶莹透亮。
她在琢磨,待会怎么对付这个阿星。
最初,她认为这人只是个得寸进尺的臭乞丐,可中午见他洗巴干净,手脚细皮嫩肉,又不似乞丐。
立即怀疑他假扮乞丐,是为了故意接近如花似玉的自己。
眼下,小乞丐竟显露出惊人画技!
她跳脱的思维开始脑补:
天才少年爱上了阿雅,模仿《唐伯虎点香》里卖身葬父的唐伯虎,处心积虑接近阿雅……
想到这,阿雅脸上粉度加深,热度上升。
她男朋友林兵玉树临风,卓尔不凡,比瘦小猥琐的阿星强百倍,没可能移情别恋的。
但女孩子嘛,心里都有浪漫情节,很自然地将自己代入秋香角色。幻想自己被画圣千般讨好,万般追求,求之而不得……想想都过瘾。
嘻!臆想一下又不犯法。
阿雅也知道,绝无可能。昨天傍晚,这个乞丐倚垃圾箱睡觉,没招惹她,是她觉得可怜,送了人家一棒烤玉米,才引出后续事。
他不会连本雅的善心也一并算计了吧?好阔怕。
可能性几乎为零。
阿雅摇头,想什么呢?
再看熟睡中的阿星,顺眼了许多。他醒着的时候,眼中充斥着迷茫,无助,甚至愁苦,看本雅时眼中闪动着欲望,咳,也可称为渴望……
想起他那句,“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许他真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需要本雅帮忙……为什么非得找本雅呢?
等会儿,本雅与他虚与委蛇一番,看他怎么说。
……
眼看四点了,那位还没醒。
阿雅实在等的不耐烦,走过去拍桌子,“醒醒啦!”
阿星惊起,抹去嘴角哈喇子,睡眼惺忪,“要吃饭了吗?”
呵呵,来到这个时空,他才吃过一棒烤玉米,刚刚梦中正要开饭,结果被扰醒。
“咕噜噜”肚子配合,唱起空城计。
阿雅自有算计,不待他完全清醒,敲桌子高声喝问,“说,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问出口,自己忍不住笑,因为她险些加了一句,“是不是因为我穿着黄T恤?”
使劲辨清对面是谁,阿星如见亲人,鼻腔发酸,“阿雅,我是阿星呀!我俩多年以前……呃,或者是多年以后……反正是见过的。那个时候,我俩关系应当挺好……虽然我有些失忆,忘记了你,但你一定不会忘记我……”
“停!”
阿雅听着感觉特别扭,“什么叫多年以前,或者是多年以后?什么叫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500年前’那个烂梗早没人玩啦!本雅不是白晶晶,牙齿也刷了,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什么白晶晶的?阿星显得很焦急,凑近一个座位,来到阿雅面前,“阿雅,你去过美国吗?”
“米国?想去来着。”
阿雅身子向后靠了靠,不怎么怕他,这里是教室,老师主场。
“那,那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认真想一想,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我?”
阿雅照顾他情绪,很仔细地打量他一番——瘦胳膊瘦腿儿,黑脚丫,长发,蚕眉,细目,满脸蚊包,眼角有眼屎,……
很肯定的说:“没有印象。”
“你使劲想想,我都对你有印象的,这么有男人味的一张脸,你怎么会毫无印象?”
“嗳,你这种搭讪方式很老套的。”
阿雅骄傲地扬起下巴,实在是她没少经历这种烂桥段,诸如“我们在哪里见过”,“你很像我一小学同学”,“前世我见过你的”……
“唉,不是啦,阿雅,你别误会,因为我失忆了,脑子里仅余二十年后留学美国三年的记忆,呃,也可能是一场梦……反正我现在看到所有人都感到陌生,只有你阿雅,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有种亲切感,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我们俩以前一定很熟很熟……”
阿星喋喋不休。
阿雅暗暗撇嘴,熟个屁。
可看他满身蚊子包和脚底板边缘的污血,又不像作假,或许他真的失去了记忆,而恰巧本雅长得像他某个亲朋?
也不对,他怎么可能拥有本雅这般美到祸国殃民程度的亲朋好友?
不跟他墨迹了,阿雅指点掌心,“停,你别一口一个阿雅,请叫我甄老师。我可以暂时相信你失去了记忆,你就直接说,需要我怎么帮你,但是,借钱我可没有。”
听对方肯帮自己,阿星大喜,“阿雅,噢不,真老师,我不借钱,就是请你回忆一下,曾在哪里见过我,我叫什么名字,我以前都干过什么事情,你认识的人中可还有其他人认识我……你提供的情况,对我恢复记忆非常重要。”
“好,我明白了。但是阿星,很不好意思,我真的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阿雅耸肩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没料到对方会拒绝的如此干脆,巨大的失望一时间砸的阿星有些懵,唯一的希望宣告破灭。
过了好一阵子,他缓缓起身,“哦,那对不起,打扰了。”
眼看着阿星迅速萎靡,耷拉着双肩,慢慢行向门口,阿雅莫名感到鼻腔发酸,内心挣扎的很厉害:
要不要那么做?那样做会不会太……
嗐,本雅那不叫骗,是善意的谎言,是为了给他活下去的希望,是帮他,是救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能说是卑鄙呢?绝不是卑鄙,要是也是“安吉拉卑鄙”。
“阿星,有件事……”
阿星似乎听到天使的呼唤,猛回头,像个人工智能一样答道,“我在呢。”
颠颠回座位坐好,背手,小学生一般,聆听老师教诲,眼睛重燃小火苗。
这份渴盼的眼神,一下子坚定了阿雅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