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整个城市就像一堆堆燃透了的蜂窝煤,万家灯火,参差明灭。
河东区巡捕局对面路边,停着两台宝马轿车。
阿雅,二妮,甄妈,以及匆匆从复古沟赶来的甄爸,一直等在这里。
等丈夫,等弟弟,等儿子,一个个焦虑不安,心急如焚。
“三丫,你吃点东西,不用太担心,阿星和你哥都是福大命大之相,出不了大事。”
甄妈打开池志鸿买回来的一盒饺子,让老姑娘趁热吃。
泼辣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临危不惧,关键时刻,甄母是这个家中最冷静的人。
阿雅脸上挂着泪痕,默默吃着,为了孩子。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幸福小船遭遇暴风雨,无论如何都要挺住。
那个所谓的被害人“么鸡”,真名叫肖绍基,未婚,还是个孤儿,压根就没有家属。
甄妈和二妮往其中心医院账户存入5万块钱后,进入病房见到了这个能吃能喝的肖绍基,但人家根本不松口,
“出医药费,赔偿我损失,是你们应该做的,打伤我的人负刑事责任,那是罪有应得,你们有钱人就了不起呀,赔钱也得坐牢……”
肖绍基挺激动,声调过高,引来医护人员,将甄妈和二妮赶出了病房。
待下午,她俩想再次去见这个肖绍基时,却被两个便衣巡捕挡住,说是不允许干扰证人作证。
……
阿星和甄英俊早上去的槐荫路巡捕所,没一会儿,便被转移到了河东分局某大队,再未出来,消息完全隔绝。
甄英俊并未动手,只是作为证人去说明情况,竟也被扣着不放,这是什么情况啊?
姚律师了解回来的情况是——四个“被害人”一口咬定,是星雅公司的总经理指使手下人员,对他们四人进行伤害。
二妮忍不住问,“我弟弟根本没有指使谁,他们乱说,巡捕也信?”
“俊总也不知是怎么了,在做笔录的时候,非说自己作为星雅公司法人代表,敢作敢为,是他指使妹夫打人的,愿意独自承担全部责任,让人家放了阿星。
嗐,这不胡闹吗?他这么做,非但救不了星总,弄不好还能让自己摊上伪证罪,纯属自找苦吃!”
姚律师被气乐了,若非顾忌甄英俊大老板身份,她都能大骂其傻瓜。
……
甄英俊满以为巡捕不敢拿他这个杰出的青年企业家怎么样,于是社会俊哥习气显现,瞎仗义了一把,哪知会有这么严重的法律后果。
此时,他正以苏秦背剑式,蹲在某大队审讯室角落里嚎叫呢。
“我认识你们麻局长,洪知府特别看重我,你们赶紧给我解开手铐……”
“我要见麻局长,我见洪知府……”
“撸阳的治安环境太差了,你们去告诉洪知府,就说我说的,我要把星雅公司迁离撸阳……”
“老天爷呀,我甄英俊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小时候还扶过老太太过马路呢,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呀!”
任他喊破喉咙,俩帮闲就坐在一边抽烟唠嗑,根本不搭理他。
听说他还有过扶老太太过马路的壮举,便调侃一句,“你扶老太太过马路的时候,弄错方向了吧?哈哈哈!”
……
次日下午,包国昌顶着压力来面见甄妈和阿雅。
他是甄家的朋友,许多人都知道。现在人犯已到案,他一个河西分局的非办案人员,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只是让人容易想歪罢了。
“么鸡那边你们就别忙活了,刚刚法医给他做了《伤害鉴定》,重伤二级。
四鸡这伙人是撸阳地界有名的狗皮膏药,平常到处碰瓷,讹钱,没理搅三分。
这次四人一口咬定是因为找猫,与星雅公司人发生口角,后来不明不白被星雅老板指使手下给打了。
阿星虽然辩称是正当防卫,可你们公司那俩保安都证明这四个人没动手,只是嘴有些贱,证据很不利……”
老包最后说,“奇了怪了,就是一起简单的伤害案件,个别局领导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你们家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什么人?甄妈与阿雅面面相觑。
阿星几乎不与人接触,怎么可能得罪人?
至于甄英俊,那就不好说了。
……
直到临近下班,阿星被扣第34个小时的时候。
“出来了!”
甄爱妮惊呼一声,推门下车。
阿雅紧跟着钻了出去。
另一辆车里,甄爸和池志鸿也都站到了车外,翘首以望。
姚律师小跑着出来,她昨天早上接受了阿星的委托,成为其辩护律师。
对大客户的单子必须上心,整个下午,她借着其他业务名义,始终混在河东分局里面打探消息。
“已经批了刑拘,马上送两人去看押所。”
刑事拘留!
最坏的结果来了,甄家人心里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老包暗道:好快呀!按说以甄家在撸阳的影响力,给办个取保候审完全没有问题,这……
巡捕局显然知道嫌疑人家属候在楼外,早早安排当地巡捕所护持在门口,防止意外发生。
首先出来的是甄英俊,骏总戴着背铐,由两个巡捕架着,匆匆出门,快速推进一辆面包车。
甄妈,甄爸,二妮,高呼着“小俊”往前冲,被几个巡捕拦住,眼看着那车启动,疾驰离去。
不一会儿,面色煞白的阿星也出来了。
双手虽是正面铐,但脚上却是沉重的铁镣,以致于走的很慢,在两名便衣挟持下,一步一步趟着前行。
“呜!”
看到这一幕,阿雅如孩子一般吞住呜咽,晶莹剔透的泪水还是溢出,仿若洪水漫堤,再也止不住,顺颊流落在他腹部凸出的曲线上。
“阿星——”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往前扑,却被早有准备的俩女巡捕按住,无法突破。
阿星抬头盯住阿雅,露出惨淡笑容,干燥的嘴唇翕动,沙沙的说了一句,“我没事,别担心。”
“抬他上车。”
随着某人一声令下,阿星被俩便衣架起,塞进面包车。
别人不认识,但包国昌却认出,这位喊话的,正是他的朋友,不久前刚从河西分局调到河东分局的卢茂志,卢副队,噢,以副队主持大队工作,马上扶正。
“不要——”
阿雅尖叫一声,猛挣开俩女巡捕,冲过去扑到车旁,脸贴着车窗,睁大眼睛凝视车内,不停拍打着玻璃。
车启动,开走,她一下子被拉出了好远,幸好有个女巡捕将她扶住。
望着车影,她像一个革命者的妻子知道自己男人将去从事一项崇高而危险的事业,泪光中充满了恐惧和忧虑。
……
撸阳府看押所,坐落于河东区圈地镇,与跑马乡距离仅有15公里。
不错,正是阿星老家跑马乡。
两年前,行政区划调整,跑马乡从千列县分了出来,现在与圈地镇一样,同样隶属于河东区,算是撸阳府辖最偏远的一个乡镇。
当押解阿星的面包车停于半山岗的看押所大门前,正交验手续,等待大门开启的时候。
透过左边的车窗玻璃,阿星清晰看见,不远处地平线上,那根孤傲的大棒槌,在夕阳最后一道余辉衬托下,一柱擎天。
他定定的望着,觉得无比的熟悉。
那一刻,他的灵魂飘荡起来,朝大棒槌飞去。
铺天盖地的蓝紫色光芒里,海量漫画般图像中,主人公都是他自己,那些被遗忘的往事,清晰地在眼前回放……棒槌山,我的家呀!
一个片段的牵引,就会顺带想起一大筐一大筐,让他应接不暇。
往事种种,那些曾经的欢笑,感动,泪水,一幕幕繁花似锦,仿佛昨日。
“甄阿星,下车。”
卢茂志喝令道。
这位曾与阿星喝过一次酒的卢副队长,对阿星没有哪怕半点客气,甚至亲自推搡。
阿星灵魂归体,发现车已停在看押所第一层院内,高墙电网,高大漆黑的电动门正缓缓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