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贾大夫停下了捣药的动作。
整个医馆静得奇怪,就连巷子外人来人往的嘈杂都一下子消失了。
“就当是我多嘴,管了档闲事!”
王雨烟叹气,“你说得对!你是你,他是他!人是有区别的!”
她转身要离开医馆,不料罗悟语喊住她,“王家小姐!你看见我大哥了吗?”
迟疑片刻,她回答:“未曾!”
两个伙计跟在王雨烟身后离去。
捣药声再次响起,扰得罗悟语很是心烦。
“把你那破药杵停下来!”
里边的贾大夫似乎也较真了,他卖力地杵着草药,把个把月的用药都给干了。
罗悟语抓起绣花枕头,使劲地甩到药柜上。
凉飕飕的躺椅,跟牢房里的铁钉床般睡得他难受。
“区别?你们凭什么拿我和他比?”
罗悟语捂住耳朵,将身子侧到另一边,闭上眼睛就不想继续回忆脑子里一直徘徊的话。
正这个时候,罗老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罗悟语的身后。
他沉默难言,如同岸边人看见一条远去的孤舟。明知渐行渐远,却深知劝不得它回头。
望着罗悟语的背影。
他记得罗悟语出生在腊月,小年刚过的时候。他的母亲难产,临死前留下交代,要这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就行。
修炼艰苦,江湖险恶。
远离纷争,留在家中做个富家翁,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这是罗老爷子从小就给罗悟语灌输的生活理念。
可活在这个世上,谁又不想做个翻山倒江、焚天煮海的大修士?
会不会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罗老爷子这几日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仿佛成为一个执念,每每闭眼静坐,就会扪心自问。
最后,他走了。
原本进门前他有好多事想问,好多话想说。可站在他后边,罗老爷子还是放弃了。
日头落下西山,入夜。
医馆早早就关门了!
因为王雨烟付过钱,所以贾大夫并没有狠心将罗悟语赶出去。
正值夜深人静时,罗悟语推开房门。
医馆院子里有一棵歪脖子树,罗悟语抬头,果然看到一个男子站在树杈上。
罗悟语跪地俯身,“参见长老!”
“如何?”
男子问。
“回长老!未曾发现他们的足迹!”
男子嗤笑,道:“你爷爷倒是个狠角!之前抓了他大孙子,他硬是一个字都不交代!现在小孙子差点被打死,他也没现身!”
“或许他们真离开了汾城?”
男子摇头,道:“我在城外的探子并未报告消息,料他们只是躲在汾城里头当老鼠!”
罗悟语道:“这事不难!长老的神识完全可以搜出来!”
男子道:“汾城说到底也是辰元宗的地盘,一旦我释放神识,辰元宗那头的几个天罡境老不死就会知晓!到时候人过来了,我们怎办?”
“弟子愚钝!”
男子闪现出现在罗悟语身后,俯下身子拍拍罗悟语的肩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怎么一个屁大点的城池,你说那四个人能藏在哪里?”
“汾城大大小小的巷子多达几百条,家家户户估摸着也有几千几万,就算把人手全派出去也不够。一旦我们的动作大了,可能会引起城主府或者其它世家的注意!”
男子似笑非笑道:“这倒不用忧心!今日你们这一出戏,怕是已经红遍了汾城!”
他拿住罗悟语的手腕,边号脉边道:“脉象浮躁,气海枯竭,多半已经伤及根骨!”
罗悟语听后,身子一软。
“弟子这辈子都不能练武了吗?”
男子松开手,“只要你忠心为我妖兽门!宗门又岂会弃你不顾?”
他转身,继续道:“当然!前提是能找到你口里的那件东西!”
罗悟语磕头,“能的!能的!”
男子摇头道:“你家老爷子不松口,本长老也难寻这宝物的踪迹!”
“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撬开他的嘴,不然本长老可不想耗时间在这。海老那边,大家都不好交差!”
罗悟语为难道:“可是,弟子连爷爷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男子又拍拍罗悟语的肩膀,眼里闪着异光,“戏要演足了,才能骗得过人。”
“弟子不明白长老的意思?”
当罗悟语抬头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一棵快秃顶的歪脖子树。
这时候,贾大夫持着一柄灯出现,不悦道:“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院子里鬼叫什么?”
罗悟语拍了拍膝盖处的黄土,“又没碍着你什么事,管那么宽做甚?跟个没事找事的老婆子似的!”
贾大夫气得山羊胡须都翘起来,“这是我的医馆!哪不关我的事!”
说完,他就气冲冲地边骂边离开:“要不是王小姐给足了钱,老子非得一扫帚把你扫出去!”
夜深,人未静。
许管家哼着小曲在湖边散步。
走了一圈又折会去再走一圈,反反复复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忽地,湖里精神的鱼儿拨打着湖水。
许管家蹲坐下来,赏着湖里的鱼儿:“奇怪!这鱼几年前养得还是金色,今日怎全是黑的了?”
湖里的鱼儿似乎不高兴了,用鱼尾拨起水花,差点没溅到许管家的脸上。
“你个遭瘟的鱼,明早我就把你这蠢货给烹了!”
刚回头,看到一白衣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许管家被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没摔进这冰冷的湖水里。
他想发作,可借着月光看清白衣男子的长相后,他赶紧恭敬地朝他跪地拱手,道:“小的参见大人!”
“许管家真是闲情雅致,大晚上跑出来骂鱼也是头回见!”
许管家愣住,赶紧摇头道:“小的就是在这里候着大人的!”
“等到了,想如何?”
许管家小眼神一转,忙道:“既然大人归来,小的这便下去休息了!”
说完,他恭敬地退出了园子。
男子负手立在湖边,夜深不见皎月,估计是已经落入群山歇息去了。
黑色的湖只有几条黑色的鲤鱼跳出水面,这片湖中央有一座四角小亭,静得就像被荒凉多年。
亭下的碎石砖,亭中的破栏杆,亭上的旧土瓦。
男子蹙眉良久,总感觉格格不入,却又不知道是何缘由。
最后,他也只是离去,没有进那座破小亭。大宅子有几处主人家不喜欢装潢的地方不足为奇,他也懒得去看这些破烂。
晚风凉意,小亭的四根石柱子竟然渗出水来。
亭上似乎站着一个人影,却又像个鬼影。风一吹,影就散了。
湖里边的黑色鲤鱼早已经潜入湖底,湖水就是一摊黑水。混浊得如同被染房倒了染缸里的废水,待到来日清晨,湖水重新清澈。
一切自然如常,唯有小亭凄凄,还有深不见的湖底。
也是这日,王雨烟再度到访医馆。
这次跟来的不是两个伙计,而是翠儿跟小伍。
翠儿是提着漆器篮子,上有五彩雕花和瑞鸟。
小伍是自己跟过来的,一路上没少挨翠儿的白眼和嫌弃。
三个人进门,贾大夫正好坐在药柜前打着算盘,脸上的愁眉在看到王雨烟后立即烟消云散。
迎上去,拱手道:“哎呦!王小姐!赶早呢?”
翠儿哼道:“赶早?是我家小姐非要过来!昨日的事我可都听小南和小北说了,小姐啊救了个没良心的。”
最后一句翠儿特地放高了嗓门。
王雨烟朝着翠儿挤一下眉头,示意她不要继续嚼舌根。
翠儿也只好边吐舌边转头。
倒是翠儿这话真把罗悟语给叫出来了。
只看到一个脸色不爽的年轻人走过来,一双眼睛跟谁欠了他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