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摔断了腿,又故意黏住段思琴,段父没法,只能自己下山。夜里下的山,隔天,他再次见到人时,段父果真就认不得他了,呆呆的,和刚被灌药后的自己一样,无限接近傻子,但还不是傻子。
要成功逃离这里,一定要杀了段老太爷,当时的他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但是要杀一个聪明、身手不弱、有权势在身的人,谈何容易?至少对那时的他来说,相当于异想天开,他只好暂时把想法深深地藏在心底。
父亲变傻了需要人照料,喜欢的男人又摔断了腿,段思琴再心急,也不会当下结婚,婚礼又往后延迟了。
他变相地得到了喘息之机,可是好景不长,段老太爷想要重孙想得走火入魔,一等段父稍稍有了自理的能力,他又催婚了,甚至罔顾礼义廉耻,想让段思琴和他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洁,他用愚钝的脑瓜子想了许久,想出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故意笨手笨脚地把自己弄伤,弄出大大小小的伤。
于是接下来他或是手抓不稳从树上跌下来,或是脚底打滑从山坡上滚下来,或是烧火时火红的烧火棍不慎落到他脚板上,或是喝水时开水泼洒到身上……
人真心想受伤,无数的办法能伤到。他身上的伤,让林宝芝心疼的伤,基本上是这样来的。
有的人连喝水都能把自己呛死呢,受点不大不小的伤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况,他脑子受损,本来就呆笨,所以,段老太爷没怎么怀疑,只当他倒霉。
这个办法用了接近一年,就无法用下去了,再用会被识破,因为再倒霉再蠢笨的人也不可能长时间无限倒霉。但养了那么久,他的脑子灵活了不少,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挺阴损的主意。
他设计在某次受伤时,被村里一个长得不错父亲又是族里精英的姑娘救下了,然后假装对这个姑娘生了情,又设计让段父发现。
段父虽然人变笨了,但他本身品行不错,有一颗拳拳的爱女之心,他再次反对段思琴和他结婚。又在他透露出段思琴有想和他生米煮成熟饭的意思后,这个老父亲当天就搬回了老宅住,和他同一个屋,防止他和段思琴两人有单纯相处的机会。
他心里不要太高兴,但面上得装着,还私下里同段思琴抱怨,抱怨没有了两人世界,两人空间。
段思琴调查清楚来龙去脉后大发雷霆,但没有惩罚他,而是不由分说地惩罚了那个姑娘,毁了她的容貌不说,又做主要把她嫁给村里一个老鳏夫。那姑娘不堪其辱,在夜里找了棵树吊死了自己。
姑娘在外替族里挣钱的父亲听闻消息赶了回来,要和段思琴拼命,虽然最后被段老太爷镇压了,但出了这事,段思琴的少族长地位受到了影响,一时半会,顾不上举办婚礼了。
那姑娘虽然因他而死,但他良心并没有任何不安,这些年,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被强掳过来或骗过来,又不知多少人被灌下过秘药,单是他这两年多发现的不算上他和段父,就有三个,整个段家村的人都是帮凶,死有余辜。
之后他又顺势而为,借此事要给段思琴、段老太爷赔罪,再次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婚礼就这样一拖再拖,差不多拖了三年,直至再拖不下去时,他终于找到了杀死段老太爷的办法。
下药,一种无味无色的蒙汗药。有部分村民打猎时会在箭矢上涂上药,他意外撞见了,那射中野猪的箭矢明明射得很偏,不足以让野猪丧失行动力,但那头野猪却像是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的,明显迟钝、呆滞了许多。
他由此推断出箭矢上涂抹的是迷药,俗称蒙汗药。于是,他费心思打听出这蒙汗药的原料,叫曼陀罗花,听说挺罕见,但好巧不巧,他曾经在山上遇见过。他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去把花采下,然后偷偷寻了个地方熬煮,提炼成了粉末。
把这些粉末撒在食物中,无色无味,根本看不出来,闻不出来,吃不出来。为了稳妥,他亲自实验了一下,不需要吃太多,只几口,差不多就能昏迷。
他忍不住愉悦地笑了,嘴角翘起来,眼尾弯起来,肯定很好看,因为段思琴看得痴迷了。
做坏事,需要找个好时间,他找了一个月亮又大又圆的日子,看着就喜庆。趁段父转身不注意之际,他把提炼出的一小把药粉全撒在了那一锅闻着喷香喷香的野鸡汤中,撒完,他蹲下来添了一把大火,让汤多沸腾了一会,把迷药彻底地溶解。
说来,他要感谢段父,如不是他搬过来一起住,又主动接过了做饭的活,他都无法顺利实施下迷药的大计划。
月圆夜,团圆夜,大家心情都不错,心情不错,胃口就大开,段老太爷碗不放地喝了一小碗加了浓料依然香得让人大流口水的鸡汤,段思琴喝了一大碗,段父突然头疼,喝了几口就放下了,他意思意思地喝了小两口。
桌子上有野味晒的腊肉,不知为什么,他尤其喜欢吃腊肉,好像和谁经常吃似的。不紧不慢地夹了几块肉最多的吃下去,人倒在桌上的悦耳“噗通”声就连接响起了,一连三声,他听得心情老舒畅。
微微笑着站起来去厨房拿了最锋利的砍骨刀回来,据说做坏事要尽快,迟则生变,反派死于话多,他一秒钟都不敢拖延,一句话都不敢说,对着段老太爷的脖子砍了下去。
老骨头硬得很,他用尽力气一刀砍下去,竟然砍不断段老太爷的脖子,他只能举起刀再砍了一刀,第二刀终于砍断了,他手有点疼,但他笑得更艳丽了。
段家祖孙二人感情忒好,段老太爷下了黄泉,说不定还会操心外孙女,操心她的婚事,操心她什么时候生孩子,操心她以后在族里地位不稳,他是个贴心人,为了避免他操心过度,在地底下无法好好生活,他决定让两人一起相伴。
于是,他移动到段思琴身后,拨开她黑色浓密如瀑布一样的头发,露出她纤细优美的天鹅颈,接着高高举起砍刀,又迅猛地落下。
他动作已经很快了,可是落到一半时,段父清醒了,像被抓住即将抹脖子的公鸡一样,凄厉地尖叫起来。
把这叫声当成烘托氛围的配乐,他手一抖不抖,很稳地落了下去。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脑袋里演练过上百次砍脖子的动作了,没道理会手抖。
年轻骨头就是软,只一刀,段思琴的脖子就喀嚓一声断了,比扑倒在桌上的声音更清脆好听。
凄厉的配乐声更大了,快掀翻了屋顶,在晚风比寻常和煦许多的夜里,一定传播得很远很远。
他一眼都没有看段父,拎着砍刀就开始逃命。
逃出了大概几百米,后面就有追兵了。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吃了半个大饼,吃了几块肉厚的腊肉,体力充沛,一路不停地逃到了山腰上面一点的瀑布前,才被追兵赶上。
那是一条很壮观的瀑布,水流宽三四米,奔腾而下十几米,一段连着一段,总共有三段,加起来高达几十米,是山下白河的源头。
白河有一个传说,传说会保佑不慎落到河里的痴情儿女,把他送到爱人的身边。
他偶尔做梦,梦中会出现一个很模糊身影,除了能分辨对方身型是个女的,其余都看不清,但他感觉好喜欢好喜欢,总是想靠近,想看清楚对方的面貌,虽然一次都没有成功,但他因此坚信他有个很相爱的爱人。也因为有了爱人,所以他才莫名其妙地很排斥段思琴。
古老的传说,没道理会骗人,而他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目露凶光的众人,把砍刀砸了过去,同时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俞洲平想,这应该就是他为什么最后会在河边醒来的缘故,再次失忆,也不是因为再次被灌药,而是因为瀑布的水势过于猛烈,对他的脑袋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或者是他随河流飘荡过程中,头磕碰到了石头……
太多可能性了,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他找到了林宝芝,也想起了这几年的事。
他再次挑挑拣拣,用一种很轻松很不以为然的语气,简单概述了自己的三年,着重讲了他如何足智多谋地和段思琴及她姥爷周旋,又如何轻松地杀了他们逃出来。
其中好多时候他感到绝望难熬的事没说,不断制造意外自残的事没说,不得不和段思琴亲密周旋的事没说,利用了那个姑娘并害死她的事没说,杀人的具体细节也没说。
不想让林宝芝难过,心疼他可以,但落泪大可不必。
也不想让她知道他的阴暗和残忍,即使她其实能接受,但他就是执拗地希望在她心中,他只是个有爱吃醋这等小毛病的伟光正的好男人。
好男人一定会比坏男人更受林宝芝喜欢,因为她本身是一个非常光明的人。光明的人配光明的人,没毛病。